莫泊桑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客廳裡一邊踱步,一邊說著:“……是啊,萊昂納爾的個性原本是那樣,但是——他遇到了我!”
左拉、福樓拜等人聽到以後,都投來難以置信的目光。
雖然他們都很喜歡這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人,但也深知他的作風,要說莫泊桑能帶給萊昂納爾·索雷爾什麼正麵影響,恐怕不太可能。
他不帶著萊昂納爾嫖遍巴黎就謝天謝地了。
莫泊桑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隨口開始解釋:“我曾經對他說過老師的名言——‘一生中,最光輝的一天並非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而是從悲歎與絕望中產生對人生挑戰與勇敢邁向意誌的那一天。’
相信就是這句話,讓他擺脫了因出身貧寒而產生的自卑,開始挑戰人生的困境,用創作邁向新的一天。”
莫泊桑偷眼望向福樓拜,見到老師的臉色稍微鬆弛了一些,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但孟浪的性格催使莫泊桑繼續發揮:“我還曾對他說過左拉先生的名言——‘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不斷前進。’
萊昂納爾就是這樣意識到,單純的憤世嫉俗隻會讓自己的人生止步不前;唯有像左拉先生一樣,把生活中的點滴釀成詩篇,才能在前進中收獲幸福。”
左拉聞言雖然將信將疑,但還是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莫泊桑更興奮了,轉身向著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先生,萊昂納爾也非常敬仰您……”
屠格涅夫連忙打斷:“好了,我不太想知道你和他說了我那句話——我更想知道的是這位萊昂納爾·索雷爾最近怎麼樣了?他還是那麼窘迫嗎?”
莫泊桑老臉一紅,其實自從請萊昂納爾吃了一頓公共餐桌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對方,後來的每集“貧窮的萊昂納爾傳奇”短劇,都是他臨場發揮的結果。
他也曾經無數次告訴自己:“這次沙龍不能再講萊昂納爾了!”
但奈何那些沙龍的主人,尤其是空虛的貴婦人,不知怎麼就特彆愛聽這個“窮小子逆襲”的故事。
所以他隻能把短篇變成了連載,還要不時地鋪墊、伏筆、轉折、高潮、尾聲……福樓拜先生教自己的那點本事,全用上了。
還時不時地從其他沙龍那裡聽來的“外傳”獲得靈感……
最後他一般都要這樣結尾:“這就是我的小友萊昂納爾,他貧窮但耿直、暴躁但博學、無禮但雄辯,請原諒我在如此高雅的場合,帶來這麼一個粗魯的故事,我一定會好好勸勸他!”
然後貴婦人們就會用扇子掩住自己的笑容,用一種略帶陶醉的聲音囑咐:“居伊,不要……就讓萊昂納爾保持他的本色吧。
天呐,‘貧窮的萊昂納爾’‘無禮的萊昂納爾’‘暴躁的萊昂納爾’……巴黎真有這樣的窮小子嗎!?”
莫泊桑內心妒忌得發狂,很想對她們嚷道:“我也可以很無禮,我也可以很暴躁……”
不過莫泊桑也並非沒有收獲——正因為他講得精彩,才得到了讚助,讓自己的劇本《舊日故事》得以在「巴郎德劇院」上演。
雖然反響平平,但也算一個成功的開始。
“居伊,你怎麼了?”屠格涅夫見莫泊桑半天不說話,忍不住提醒:“你最近沒有和萊昂納爾見過麵嗎?”
莫泊桑回過神來,連忙補救:“萊昂納爾近來醉心創作,我確實沒有見過他。但他……應該還住在十一區吧,好像是……好像是奧博坎普街。
對,就是奧博坎普街!”
屠格涅夫聞言轉向左拉和福樓拜:“左拉先生、福樓拜先生,我覺得不妨讓這位‘貧窮的萊昂納爾’來我們的沙龍吧?
你們難道就不好奇這位年輕人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嗎?”
左拉聞言先抿了一口紅酒,然後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書桌邊,拿起桌上的《索邦文學院通報》,朝著上方的正是占了整版的《老衛兵》。
左拉看東西很慢,他有一邊看一邊做筆記的習慣,所以報紙的邊緣和字行的縫隙,都是他的鉛筆留下的痕跡。
他迅速瀏覽了一遍小說,才感慨地開口:“多麼了不起的病理切片啊!這個年輕人,他用顯微鏡看到了社會的病,卻沒有——或者乾脆是不願意——開出藥方。
而這冷靜本身,就是一種最嚴厲的控訴!”
他隨即轉向福樓拜:“必須見見他,他的方法值得‘自然主義’認真對待!”
福樓拜點點頭:“萊昂納爾·索雷爾……他的目光太毒辣了,心腸又太硬了——可這不正是一個好作家必須要有的資質嗎?
我同意,這一篇《老衛兵》,就足以證明他是我們的同路人!”
說到這裡,福樓拜轉向莫泊桑:“居伊,你去請他吧,就在這個星期天,來我家裡。”
莫泊桑硬著頭皮答應著:“是的,老師!我明天就去找萊昂納爾!”
在一旁許久不說話的阿爾豐斯·都德突然笑了:“居伊,你給自己找了個好‘對手’呢!”
看著都德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莫泊桑心莫名地焦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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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於風暴中心的萊昂納爾的生活,卻比想象中更平靜。
由於這個時代階層的隔離和媒體信息的滯後性,《老衛兵》帶來的潮水一時淹不到他這片沙灘。
同學們的祝賀就已經是他這兩天感受到的最大反響了。
而萊昂納爾現在有更緊要的任務,就是要把《頹廢的都市》的第一部「誘惑與上升」交給加裡布埃爾,結束部分恰好就是《伊蓮娜醉鬨葡萄架》。
對照《金瓶梅》原書,情節則推進的更快一些,畢竟很多高度中國化、難以改造的情節,萊昂納爾已經省略掉了,他沒想著真把這部書寫成法國的世情小說名著。
加裡布埃爾也沒有耐心等待他慢慢打磨文字。
唯一讓萊昂納爾覺得可惜的就是他沒時間,也不能請人謄寫書稿——雖然他給艾麗絲找了一份謄寫的活計,但是《頹廢的都市》肯定不能交給她。
在聖馬丁大道的郵局裡,他將厚厚的書稿打包好,填寫上地址,要了郵局最昂貴的「當日達」服務,支付了整整10蘇的郵費。
離開郵局,乘坐公共馬車來到學校上課。
誰料剛下車,他就看到一輛堪稱“金碧輝煌”的豪華馬車停在索邦門口,平日裡喧鬨不堪的場景不見了,其他同學、教授的馬車都停得遠遠的。
緊接著索邦的大門更是直接打開,讓這輛馬車堂而皇之地直接駛入了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