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個消息震得外焦裡嫩的萊昂納爾停下了步伐,在樓梯上抽出整張信紙,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下麵的內容。
這時一個聲音從旁邊的房間傳了過來:“晚上好,索雷爾先生。”如同風鈴般清脆悅耳。
萊昂納爾收起信紙,轉過頭,勉強擠出笑容:“晚上好,佩蒂。”
向他打招呼的是住在二樓的米萊家的小女兒佩蒂,隻有10歲,之前萊昂納爾教過她認字,所以兩人關係不錯。
佩蒂開心地笑了起來:“今天有什麼新鮮事嗎?”
萊昂納爾想了想才說:“大概是有人請我吃了一頓「公共餐桌」?”
佩蒂眼睛亮了起來:“「公共餐桌」?聽說那裡一頓飯至少要2個法郎!好吃嗎?”
萊昂納爾點點頭:“好吃,至少牛肉能嚼得動……”
佩蒂捂嘴直笑:“你可彆讓馬丁夫人聽見了……”
萊昂也笑著問:“佩蒂,你呢,今天有什麼新鮮事?”
佩蒂聞言,臉色隨即黯淡下來:“媽媽說,下個月送我去學芭蕾舞……”
萊昂納爾心一沉,在這個時代,窮人送孩子去學芭蕾舞意味著什麼,稍有社會知識的人都明白。
芭蕾舞早就過時了,所以隻有窮人家才會送女兒去全寄宿製的芭蕾舞學校,一方麵可以給家裡節省食宿,另一方麵也期望孩子成為正式演員後能補貼家用。
芭蕾舞學校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學舞的女孩往往營養不良、身體瘦弱,被戲稱為“老鼠”。
這時候就會有一些“善良”的資助人出現——他們或者藏在帷幕後麵,或者穿梭在劇院後台,挑選心儀的女孩……
還沒等萊昂納爾說什麼,一個粗聲粗氣的女人聲音就從房間裡傳來:“小婊子,快點進來乾活……”
佩蒂露出驚恐的神色,向著萊昂納爾點了下頭,就匆匆回到房裡。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這棟建於18世紀的老舊“中產公寓”采光又十分糟糕,這裡的住戶更舍不得多點蠟燭,更彆提煤氣燈了。
萊昂納爾看著佩蒂瘦弱的背影淹沒在一片濃濃的黑暗裡,隻能暗歎一口氣,做不了任何事。
他現在是「泥聖母過江,自身難保」。
一路上到閣樓,回到這斜屋頂的逼仄空間,又把蠟燭點上,他這才看清楚了信紙上接下來的內容。
家裡讓他退學的原因很簡單,他的姐姐在去年10月份遇上了一樁好婚事,男方是「奧爾比貿易公司」裡一個高級經理,不僅收入頗高,而且在圭亞那有一個大大的農場。
這個時代女性想要嫁給社會地位比自己家庭更優越的男性,那豐厚的嫁妝必不可少。
許多家庭就是因為掏不起這筆錢,才把女兒養成了“老處女”。
今天剛請萊昂納爾大吃了一頓的莫泊桑,在《我的叔叔於勒》裡就描述過這種情況——
主人公約瑟夫一家的兩個女兒,年紀很大都沒有嫁出去,直到父親用於勒叔叔寫的信給一個年輕人畫餅,才勉強把二姐嫁給了這個小職員。
如今自己的姐姐要“高嫁”,那麼原先家裡給她準備的那筆錢恐怕遠遠不夠,還要父母掏一掏老底才能支付得起。
信裡沒有寫具體多少錢,但萊昂納爾猜測大概不少於3000法郎——這已經超過了他的父親一整年的收入,幾乎相當於巴黎中產家庭的嫁妝水平了。
如果再加上給姐姐準備禮服與婚禮的費用,那麼索雷爾家可以說是掏空了家底,就為了把這個姑爺迎進家門。
萊昂納爾不禁疑惑,用這麼多錢把女兒嫁出去的意義何在?甚至可以不顧兒子的前途?
信的第二頁就給出了答案——
【埃米爾,也就是即將成為你姐夫的人,獲得了投資「巴拿馬洋際運河環球公司」的機會,他答應我們會將嫁妝的一大部分,還有家裡的存款來購買這個前途無量的公司的股份還有債券。
一旦「巴拿馬運河」開鑿成功(預計隻需要5年時間),這些投資就會像阿爾卑斯山上的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讓我們家庭徹底擺脫現在的命運……
你也無需擔心退學以後的出路,埃米爾已經答應給你在「奧爾比貿易公司」在普羅旺斯的分公司謀一個差使,每個月的收入至少也有260法郎,還有年終獎金。
回來吧,親愛的萊昂。即使你從索邦畢業又能怎麼樣呢?現在的就業形勢糟糕極了,你學的又是文學……這玩意兒隻能在好時光裡錦上添花……】
信的最後是20法郎的紙幣現金,和一張兩周以後回到阿爾卑斯的車票。
萊昂納爾拿著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當中——「巴拿馬運河」他當然知道,重生前剛經曆過李家賣港口的鬨劇,核心不就是這條運河嘛。
但是這條運河的開鑿曆程,以及是不是法國人開鑿成功的,他就有些不甚了了了。
如果這家所謂的「巴拿馬洋際運河環球公司」真的存在,並且確實在5年內把運河開鑿出來了,那這筆投資確實可以說是一本萬利。
不過作為手機上裝過反詐a的社會主義青年,他不相信有天上真的會掉餡餅。
何況掉下來的是個大活人,年輕、多金,不僅能帶著全家人一起發財,還能解決自己這個小舅子的就業問題。
自己搜刮原主的記憶,那位“姐姐”長相也就普普通通,臉上還有不少雀斑——硬比的話,甚至沒有自己這個弟弟俊俏。
怎麼想這都是個殺豬盤啊!
但是從信裡那洋溢著的熱情、歡快和憧憬來看,似乎一家人都已經對此深信不疑,也不知道這個“埃米爾”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
萊昂納爾攥著這20法郎和車票,陷入了沉思。
退學是不可能退學的,更不可能離開巴黎回到阿爾卑斯,何況他才剛剛結識了莫泊桑。
“埃米爾”這個騙子一旦得手後消失,那整個索雷爾家將迎來滅頂之災……
他匆匆從書桌裡抽出一張紙,羽毛筆蘸滿墨水,寫起了回信:
【親愛的父親、母親,還有姐姐:
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他知道要想勸阻家裡,直接說“埃米爾”是個騙子顯然是下策,隻會被家裡認為他“心野了”“不聽話了”“不顧家裡死活”,所以隻能委婉地提醒家人要調查清楚此人的背景。
同時,他也在心裡盤算著賺錢的法門,畢竟未來從家裡拿到學費、生活費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