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這高粱可不像是今年的新糧。”李采薇纖纖玉指撚起幾粒穀物,在指尖輕輕一搓,那乾癟的高粱立刻碎成了粉末。
她湊近嗅了嗅,柳眉頓時蹙起:“都陳了兩三年了吧?”
“姑娘這話可折煞小老兒了!”櫃台後的中年掌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了三度,枯瘦的手指把算盤撥得嘩啦作響:“劉記糧鋪二十年的招牌,賣的可都是當年新糧!”
幾個夥計立刻圍上來幫腔,七嘴八舌地說著"童叟無欺"之類的話。
李采薇雙手叉腰,杏眼圓睜:“真當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
她抓起一把高粱嘩啦啦撒在櫃台上,“新糧的殼哪有這麼脆?你聞聞這黴味,怕是去年雨季就受潮了!”
掌櫃的眼皮跳了跳。
見李采薇一連指出了幾道細節,他這才知道眼前這買主不好蒙,裝模作樣的走過來翻了幾下,突然轉身對著夥計們破口大罵:“作死的東西!誰讓你們把陳糧擺出來的?”
罵完又堆起滿臉褶子賠笑:“姑娘慧眼,都是新來的夥計不懂事。快,去後院把新到的紅高粱搬來!”
幾名夥計點頭哈腰而去。
李采薇見狀,露出勝利笑容。
三月春釀造工序之中,特彆要求必須使用當年的新高粱,水分足、糖分高,出酒率高且口感更加鮮爽。
若是用上了陳糧,那不僅產量會降低,就連口感也會大打折扣。
李牧為此特意叮囑了她。
掌櫃的去取新高粱後,李采薇便和陳芸在店鋪內挑挑揀揀,想要再選些米麵回去。
“這紅豆不錯!”
“要不要買些雜糧麵?”
“乾木耳好貴……”
兩人嘰嘰喳喳的挑選著,李采薇轉身又瞧另一尊盛糧的斛,卻未瞧見身後走來一人,與其撞了個滿懷。
“誒呦!”
隻聽一聲悶哼,緊接著便是重物落地聲。
陳芸一把扶住李采薇。
兩人抬眼看去,隻見一名身著青灰色長衫的年輕少年茫然站在旁邊。
那少年約莫弱冠之年,身材消瘦,有幾分文質彬彬的書生氣,生的十分清秀,眉眼乾淨、唇紅齒白。
隻是身上洗到發白的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下擺還打著兩個規整的補丁。
此刻他正盯著地上撒了一地的雜糧麵,嘴唇微微發抖。
“這、這可如何是好……”書生蹲下身時,露出靴底磨穿的洞。他顫抖著捧起混了塵土的麵粉,聲音裡帶著哭腔:“方才典了硯台才換來的……”
“公子莫急。”李采薇也意識到似乎是因為自己剛才撞了對方一下,才讓他失手將剛買下的麵打翻在地,內心頓時頗為愧疚,立刻蹲了下來幫他一起收拾:“這麵混了土,我照價賠給你。”
書生卻像被燙著似的猛地抬頭,正對上李采薇水盈盈的眸子,耳根瞬間紅得滴血,結結巴巴道:“不、不乾姑娘的事……是我走路出了神。”
雜糧麵和地麵上的灰塵混在一起,難以分開。
那年輕書生撿起木鬥,但看著已經漏掉的底愣了片刻,便撐開自己的長袍下擺充當包袱,將已經被汙了的雜糧麵一點點小心翼翼的裝入其中。
看到這一幕,李采薇心中閃過一絲不忍。
她從懷中掏出銀兩遞了過去:“公子,這些麵我買下了!你再拿銀子去買些新的便是!”
“拿著吧,這錢足夠你買十鬥雜糧麵了。”陳芸也在一旁開口道。
聽聞此言,年輕書生卻漲紅了臉,怒聲道:“你……你們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程雲飛就算再窮,也不會拿人家的嗟來之食,你們有錢,儘管去施舍城外的乞丐!”
陳芸被罵的愣了一下,緊接著瞪大了眼睛咬牙道:“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給你錢,你都不要?”
“我乃讀書人,有的是風骨,用不著你們濫發善心。”年輕書生像是遭受了奇恥大辱一般,作勢提著盛滿雜糧麵的袍子邊,便要轉身離去。
“公子請留步。”李采薇突然將他攔了下來,微微欠身道:“我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隻是想向公子道歉、做些補償罷了。”
“不必!”年輕書生麵無表情。
見對方質疑不肯接受銀兩,李采薇無可奈何的將其收回,但瞧見他提袍捧麵的狼狽模樣,猶豫片刻後,她將手中墊了一層棉布的籃子遞了過去:“既然如此,公子若不嫌棄,先用這個當個盛物。”
“堂堂讀書人,若是這般提袍招搖過市,未免太過不雅。”
年輕書生這才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狼狽模樣。
猶豫片刻,他這次倒沒有拒絕李采薇的好意,伸手將籃子接過來,將雜糧麵全部傾入其中。
“請姑娘留個地址,日後,好將這籃子送還回去。”他情緒平靜了些許,輕聲問道。
“城西春意坊。”李采薇福了福身,“一個竹籃罷了,公子不必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