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平原縣城。
雕簷小樓內,檀香繚繞。
幾名精壯青年如鐵塔般分立兩側,腰間短刀在燭光下泛著寒芒。
馬幫幫主秦蠍虎斜倚在太師椅上,一襲白衣勝雪,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麵。
“王家的鋪子,都收來了?”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卻讓堂下香主不自覺地彎了彎腰。
“幫主,地契房契都在這裡。”香主雙手奉上文書,紙頁在潮濕的空氣裡微微發皺:“請您過目!”
秦蠍虎眼波一掃,隨手將文書擲於案上道:“這活兒辦的利索。”
“幫主,今日城中倒有樁稀罕事。”聽到稱讚後,那名香主露出笑意再次開口道:“有個鄉下小子在街上擺攤賣酒,一壇酒賣出了二兩多的天價。”
“許多人爭相品嘗,差點打起來!”
秦蠍虎喝茶的動作停頓一下,纖細的眉毛挑起:“哦?有這種事?”
“這酒莫非是什麼瓊漿玉液?宮廷佳釀不成?”
香主聞言一笑:“這倒不至於,我聽說那酒是他自己釀造的,叫什麼三月春……喝過的人都說它口感濃烈,令人飄飄欲仙,對了,就連一向眼高於頂的欒先生都稱讚美味。”
“今個下午,已經有好幾家酒坊派人買來了材料,想要試著仿造了。”
馬幫成員眾多,在整個平原縣城內布滿了情報網。
這座城中發生的大事小情,絕大部分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聽聞此言,秦蠍虎一改原本慵懶的坐姿,挺直了腰身、身子向前傾俯,語氣有些難以置信:“這酒真的如此美味,比青梅燒還好?”
“欒先生說……”香主似乎在回憶著什麼,片刻後才說道:“這酒和青梅燒,乃是雲泥之彆!”
啪!
價值三兩銀子的彩窯茶碗重重擱在桌案上,秦蠍虎臉頰上浮現出一絲喜色。
“本幫主正發愁不知該做什麼生意,立馬就有人送上門來。”
“這酒的釀造之法,若是能被我所用,不出半年,整個平原縣便不會再有什麼許家、陳家老窖!”
一壇酒二兩。
這是絕對的暴利行業!
秦蠍虎自然能夠看出三月春背後的巨大利益。
“那賣酒之人的底細,摸清了嗎?”他沉聲問道。
“姓名身家還不清楚,但聽幫中的兄弟說,他以往似乎給水仙樓送過肉,好像和陳鶴鬆還沾親帶故……”香主將自己知曉的信息一字不落的全盤托出。
堂下陰影處,有名精壯青年拳頭猛地攥緊,指節發出“哢”的輕響。
秦蠍虎眼尾餘光掃過,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薑虎,你認得這人?”
那青年正是薑虎!
前些日子他因為在和銀鉤賭坊的爭鬥中,表現的異常神勇強悍,故此便得到了秦蠍虎的賞識,不僅讓他加入了馬幫成為了正式成員,還管轄著十幾名弟兄,當了個小頭目!
此時秦蠍虎和香主的對話落在他耳中,隻是一瞬間,他便知曉了這個人就是李牧。
震驚出神之下,他竟然不由自主鬨出了些動靜。
“不認得。”見眾人的目光投來,薑虎麵色立刻恢複如常,搖了搖頭道:“從未聽說過。”
聞言,秦蠍虎收回目光,似乎並未將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輕輕招手,將香主召到自己身前,壓低聲音道:“此事你馬上去辦,查清賣酒之人的身份,把那釀酒之法弄到手中,必要時……可以用些特殊手段。”
秦蠍虎的聲音不大,但卻依然傳到了薑虎耳中。
他的心跳速度加快了幾分,內心深處已開始焦急不安。
……
一整夜的秋雨過後。
清晨,碧空如洗。
橘色暖陽從地平線緩緩升起,將空氣中殘留的寒意慢慢祛除。
一聲尖叫劃破寂靜。
“快來人呐!”
“六嬸子上吊啦!”
村口老槐樹下,一具屍體在晨風中輕輕搖晃。
濕透的衣衫緊貼著枯瘦的身軀,暴突眼球裡凝固著最後的驚恐,青紫色長舌垂在嘴角,滴落著混有血絲的涎水。
正是六嬸。
圍觀人群中不少人都捂住自家孩子的眼睛。
幾名漢子強忍著恐懼,七手八腳將套在她脖頸上的繩套解開,將屍身從樹上摘了下來。
“哎,柱子死在山中,六嬸又上了吊,這家算是死絕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擱誰誰也受不了。”
對於六嬸的自儘,雙溪村的鄉民們並不感到意外。
喪子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了的。
況且如今的世道艱難,一個孤寡老婦若是無依無靠,憑借自己一個人很難找到活路。
眾人一陣唏噓。
人群中,趙四的臉色鐵青,雙腿戰戰,幾乎要站不穩了。
其實本質上柱子之死,最該負責任的便是他,如今看著六嬸那死不瞑目的樣子,內心的驚駭之意幾乎要化為實質。
“裡長來了!”
伴隨著人群一陣湧動,得到消息的裡長匆匆趕來。
他看了一眼樹下的屍身,目光在六嬸脖頸上停留了片刻,麵色突然變了變。
“快把她的臉蓋上,這模樣,太嚇人了。”
裡長一邊說著,一邊從身上脫下麻衣,將六嬸上半身蓋的嚴嚴實實。
“吊死之人怨氣最重,若是下葬,日後恐怕會有什麼事端……”
他悠悠歎了口氣,衝著圍在自己身旁的鄉民們道:“去弄些乾柴來,把屍體燒了吧!”
六嬸在村中沒什麼親戚。
如今母子兩人都死了,屍身無人願收,既然裡長發了話,眾人也隻能應聲照辦。
伴隨著熊熊大火升騰而起。
六嬸的屍體伴隨著柴火慢慢化為灰燼。
裡長眸光中火光跳動著,幽幽歎了口氣。
上吊之人大多雙目閉合,勒痕通常在下巴和脖頸之間,繞過耳後發跡,手腳也都是緊繃的。
而六嬸則怒目圓瞪,嘴巴張開,手指伸展。
這種情況,似乎很難用一句“死不瞑目”來解釋。
最重要的是,她脖頸上的勒痕位置似乎低了許多,不在下頜交界處,而在……咽喉。
她不是上吊而死。
她是被殺了。
“真是作孽。”裡長佝僂著背望向李家方向,火光在他皺紋間跳動,映出一張似哭似笑的臉,他低著頭,用隻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道:“李家小子,老頭子我可是給你當了一次幫凶……”
“那半截鹿腿的價格,可真是貴的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