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康邁進麗正殿時,李世民正拿銀簽子撥弄炭盆裡的火苗,火星子劈啪濺在龍袍下擺上。李世民把三本折子甩在他眼前時,簷角的冰溜子“哢嚓”一聲碎在硯台裡,墨點子濺得折子上“魏州凍斃三千”幾個朱砂字直晃蕩。“含嘉倉的粟米長了綠毛,河陽倉的漕船凍成冰坨子,黎陽倉的耗子把麻袋啃成了篩子!”皇帝手指頭戳在地圖上的永濟渠,“你給朕說說,這糧食怎麼進河北道?”
李平康盯著地圖上彎彎曲曲的河道線,昨兒在平康樓查賬時瞥見的怪事突然冒出來——範陽口音的商隊往庫房運了二十車黃褐色石頭,說是壓艙石,可那石頭帶著股刺鼻味兒。他袖口裡還藏著塊碎渣,這會兒硌得手腕生疼。
“兒臣想著能不能征調民夫鑿冰”李平康自然不會說出自己有自己的辦法。
“鑿冰?”李世民突然揪著他領子拽到炭盆前,火光照得人睜不開眼,“博陵崔氏在永濟渠兩岸點了八百火盆烤冰麵,範陽盧氏扣著三千輛馬車說車軸凍裂了,趙郡李氏的糧倉門口天天施粥——”皇帝抓起把銀骨炭砸進火盆,“米湯清得能當鏡子照!”
長孫皇後端著漆盤進來,鎏金護甲“不慎”碰翻了炭盆。燒紅的炭塊滾到李平康腳邊,他彎腰去撿時,瞥見炭灰裡摻著黃褐色渣子——跟昨天在平康樓看到的範陽口音的商隊運的壓艙石一模一樣。“三郎當心燙著。”皇後指尖劃過他掌心,悄悄塞進塊刻著“漕運”二字的銅牌。
李世民突然把案頭黑炭塊砸過來:“洺州官倉的炭點著了冒綠煙!”李平康掰開炭塊,裡頭摻的黃石頭碴子刺眼。李二又甩出本功德簿,“趙郡李氏捐了十萬石陳糧,說是給災民救命。”他翻開簿子中間那頁,墨漬在“鼠患”二字上洇開黑影——這分明是百騎司的密報!
外頭北風卷著雪粒子拍打窗欞,李平康袖口裡的碎石渣滑出來,骨碌碌滾到龍案底下。李世民眯眼盯著那黃石頭:“工部說這是上好的壓艙石。”他突然踢開腳踏,露出暗格裡蒙灰的河工圖,“永濟渠有十八處冰窟窿,說是被魚群頂破的——你信麼?”
長孫皇後“哎呀”打翻針線筐,絲線纏著張薄絹飄到李平康膝頭。他佯裝撿線團,瞥見絹上畫著冰窟窿分布圖——最大的窟窿正對著博陵崔氏貨棧。“兒臣聽說硫磺能驅蟲”話沒說完就被皇帝掐斷:“驅蟲?洺州官倉的耗子吃了硫磺石,昨兒把趙郡李氏的賬本啃了!”
李平康攥著銅牌的手心沁汗。三天前查平康樓貨單時,掌櫃老俞嘟囔過“範陽盧氏買了五百斤硫磺石”,當時還以為是藥材生意。如今看來,那些黃石頭怕是早被世家摻進漕運各環節了。
“父皇,兒臣需要借將作監的人做一些運輸用的東西,大雪封路兒臣要另想辦法。”李平康道。
李二琢磨了一下道; “讓張阿難給你調配吧,滾去含嘉倉瞧瞧。”李世民突然把黜陟使金印拍在案上,“甲字庫裡存著武德九年的破爛,或許能用上。”李平康捧起金印時,摸到底座刻著道新劃痕——正是平康樓貨箱上的盧氏徽記。
長孫皇後送他出殿時,往他大氅裡塞了塊暖玉:“三郎可記得《齊民要術》裡治鼠患的方子?”他摸著玉上刻的“鹽”字豁口,突然想起那日洛陽漕船灑落的鹽粒——摻著黃石渣的粗鹽,可不就是硫磺混著觀音土!
李平康回到王府的書房,衝著外頭喊:“老墨!把你們墨家的幾個長老都叫來!”兩個時辰後,墨巨帶著五個老頭蹲在炭盆邊上,眼珠子盯著案幾上的羊皮紙直放光。
“這叫冰爬犁。”李平康拿炭筆戳著圖紙,“底下這兩條鐵皮是關鍵,得用熟鐵捶成月牙形,裹在硬木上。”他蘸著茶水在青磚上畫力學圖,“前頭翹起來破冰,中間凹下去載貨,尾巴還得加個鐵鉤子——急刹車的時候能刨進冰麵!”
墨九的胡子抖了三抖:“殿下這鐵皮包木頭的法子,比咱祖傳的青銅包車軸還邪乎!”
“邪乎?”李平康把塊硫磺石拍桌上,“知道突厥人怎麼在冰麵上追狼嗎?他們用羊油抹木橇!咱這鐵皮裹木再抹葷油,比那群蠻子強百倍!”他抓起墨巨的煙袋杆比劃,“六十架冰爬犁,每架載重不得少於八百石,三天交貨!”
墨九差點噎死:“三、三日?造驢車都得半月!”
墨家老頭們湊成堆嘀咕,炭筆在羊皮紙上劃拉。墨巨突然拍大腿:“這得加橫梁!這裡得用榫卯結構分三段,前頭破冰的用鐵樺木,中間載貨的用樟木防蟲,尾巴坐人的鋪兩層羊皮!”他掏出祖傳的魯班尺量圖紙,“殿下這弧度得改,七分斜角最省力,這是《墨經》裡杠杆原理”
“停!”李平康把蜂窩煤扔進炭盆,“彆扯古籍,就說能不能造!”
五個老頭齊刷刷豎起三根手指:“三十天!”
“三天!”李平康把平康樓的賬本拍桌上,“木料從南山皇莊砍,鐵皮走兵部廢甲胄的渠道熔,工匠吃住全在王府——每天再加五頭烤全羊!需要多少人手將作監會派來。”
墨九的肚子咕嚕一聲:“成交!”
李平康裹著熊皮被子躺在自己的屋子裡,外麵傳出隱隱的嘈雜聲,那是墨家已經在開始準備了,他摸出魏州地圖:“博陵崔氏控鹽井?哼哼我可不是隻有那《製鹽十二法》,還可以煮鹽,黃河沿岸有鹽堿地,冬季鹽分上泛,冰層下鹵水含鹽量可達1520),是海水含鹽量的5倍。日產三百石鹹死他們!”
至於解決取暖的問題,這個也好辦“平康樓白送煤爐,蜂窩煤可以先白送一百塊,然後賣三文——等百姓用慣了,斷世家的柴火!”
墨巨道:“蜂窩煤成本五文,血虧!”
李平康笑了笑:“平康樓不做賠本的買賣,這叫傾銷!先賠三十萬貫砸市場,等他們煤窯倒了——”五指猛地收攏,老子漲到十文照樣賺!”
第四天晨光刺破雪霧時,六十架冰爬犁已經裝了車,李平康踹開最後一架榫卯:“鐵刃夾層加硫磺粉,經過世家煤窯時揚出去!”
墨巨猛然醒悟:“硫磺煙能讓礦工咳血停工!”
“不止。”李平康摸出登州海鹽,“鹽車夾層塞硫磺,就說防潮——等世家偷去囤貨……”他碾碎鹽塊冷笑,“硫磺遇水成酸,爛了他們的鹽倉!”
將作監管事王老六喘著粗氣衝進兩儀殿:“陛、陛下!康王殿下把廢甲胄全熔了,還拆了三座前朝牌坊!”他抹著汗比劃,“那鐵皮裹木頭的玩意兒足有三丈長,底下兩條彎刀似的鐵刃,工匠們日夜趕工,硫磺煙熏得滿城都是”
李世民翻著百騎司密報頭也不抬:“洛陽冰麵凍瓷實了?”
王老六一愣:“是、是可那怪車沒輪子啊!”
“沒輪子才能跑冰麵。”皇帝把密報甩過去,上麵畫著冰爬犁碾過黃河的草圖,“黎陽倉二十萬石粟米,就指望這鐵皮爬犁了。”
管事瞅著圖上標注的“載重八百石”直哆嗦:“可殿下還往鐵刃裡灌硫磺粉”
“那是防鏽。”李世民突然笑出聲,“這小子倒是會廢物利用——前隋的爛木頭,突厥的廢鐵,倒叫他拚出條活路!這些都是他這些年養病的時候看的那些雜書中記載的東西嗎?”
李二望向魏州的方向:“小子這才是開始,你的考驗在後麵呢,世家門閥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朕倒是想看看你小子怎麼破這個局,是你真的天資聰穎還是最終朕借你先收拾了河北道的這些勳貴,貞觀元年馬上就要到了啊。”
此時李二的耳邊有回響起那句;“ 莫道金籠鎖羽翼,振翎自破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