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桑青要稟報辛家私事,淩初很有眼色地帶人回避。辛和鈺搖著扇,隻覺好不容易透了些涼風的房間又悶熱了起來。
“說吧。”
桑青稟道:“老爺說推官一職不用親下市井,所以催促您儘快回到府署。”
辛和鈺不以為意,“這不是有案子還沒查完嗎?”
桑青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不自覺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屬下也是這般替大人推諉的,可老爺說……升鬥之命不足掛齒,此案讓縣令定了便是。”
辛和鈺麵上無甚波瀾,顯然是早已預料到。
“行,那就明日啟程吧。”
他說得這麼輕鬆,桑青反而覺得不妙,見辛和鈺不肯再開口,也隻能退下。
片刻後淩初她們才回來,桑青沒見到村長,詢問之下才知道自家大人遇險的事,少不得把那幾個侍從訓斥了一番,而後又問淩初:“明日大人就要回程了,他可說了要放你回去?”
“回程?”淩初納悶,辛和鈺沒告訴桑青,明日還要去洞潭嗎?
她現在學聰明了,不乾己事不開口,“大人沒明說,或許明日自有安排吧。”
翌日,侍從早早地開始收拾用物,辛和鈺卻讓人不必著急,他喚來桑青,說要最後去洞裡再探一次。
桑青知道大人的脾氣,若是阻攔隻會惹怒他,回程也不會太順利,還不如遂了他的意。
這次沒有浩浩蕩蕩的侍從們跟著,辛和鈺隻帶了桑青和淩初兩人,山路走習慣以後也快了不少。
昨日下了那麼大的雨,一路上溪澗的水流充沛了不少,旱情緩解,淩初也高興。一回頭,見到辛和鈺也在笑。
但這笑……
不是生氣,不是戲謔,沒那麼冰冷,卻又看不到喜悅。
她一時忘了收回視線,讓辛和鈺難以無視。
“怎麼?對豐神俊朗的本官新生愛慕,想自薦枕席?”
淩初破天荒地沒有嗆他,她突然就懂了辛和鈺的情緒。
現在的他,和張柳氏與村長兒媳好像,確切來說像她們魚死網破之前的眼神。
壓著張柳氏她們的是苦難,那壓著辛和鈺的又是什麼呢?
都要走了,還特地要來一趟洞潭。他……到底想乾什麼?
好不容易走到洞潭,這裡的水位也高了許多。淩初細細嗅了嗅,已經沒有腐臭味了。
“下了雨就是不一樣,這水清得,誰能看出泡過屍體。”
辛和鈺沒接話,而是沒頭沒尾地問道:“淩娘子,當初我們墜崖時,你為什麼突然抱住本官?”
桑青眼都瞪圓了,默默盯著淩初,淩初沒覺得不好意思,回答得十分坦然。
“因為當時我看到了一點亮光,知道是水麵,也知道身子繃緊了入水不容易受傷。來不及教大人怎麼做,就隻能把你抱緊了。”
辛和鈺點頭,“那你當時可有看到花?”
這個真把淩初問住了。她能看到水麵反光已是巧合,哪能看得那麼清楚?快落下時緊閉雙眼,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辛和鈺原本也沒打算讓她答出個所以然。他指著水麵語氣篤定,“我賭當時沒有,屍體是在我們落水之後才出現的。”
淩初猛地打了個寒戰。
憑空變出屍體?難道真是鬼怪作祟……
辛和鈺差點忘了這小娘子最怕怪力亂神,有心想逗弄一下,看到一旁的桑青又歇了心思,轉而用扇子敲了下淩初的額頭。
“想什麼呢?本官有此推測,是因為這洞中沒有蒼蠅啊。”
若屍體一直泡在這潭死水中,洞裡肯定滿是蠅蛆。淩初沒想到,這個養尊處優的富貴郎君還能知道這個?
“若一開始不在潭中,那她……會在哪?”
辛和鈺沒直接問答,而是問淩初:“你是土生土長的墨州人嗎?”
淩初點頭,辛和鈺又問:“那你不知道地下溶洞?”
“溶洞?”淩初訥訥,“大人是懷疑這潭底有暗河?”
有道理啊!
為何三娘等人會在冬日出逃?因為下半年是旱季,一年中水位最低的時候,這樣暗河上方或許能有空隙供人呼吸。三娘的屍體也可能是被人扔進哪條河中,又順著暗河回到這裡。
“我讓桑青去衙署,就是想要一份詳細的水係圖,這樣就能知道她們當年有可能逃到了哪裡。可惜地下水網交錯複雜又難以勘探,想要這樣的輿圖確實是本官異想天開了。”
辛和鈺看著幽綠的潭底,眼中瘋狂之色更甚,“不過沒關係,隻要能證明確有暗河也不算白跑一趟。”
見他向前走去,淩初這才明白他要做什麼,趕忙將他攔住。
“大人你要親自下水?”
桑青也被嚇了一跳,和淩初一起擋在他身前。
辛和鈺被他倆攔住去路,索性扔掉折扇開始解宮絛。
“父親要本官做出點政績,好鞏固推官之位,本官為了這個奇案,都紆尊降貴在村子裡待了這麼久,怎能讓縣令三言兩語揭過?”
桑青單膝跪地苦苦懇求:“大人!這種事讓屬下來就行!萬萬不能讓您冒險啊!”
辛和鈺置若罔聞,“萬一你為了應付本官,哪怕沒看到也謊稱有暗河呢?今日本官非得親眼瞧一瞧!”
以桑青的武藝,使出四五分力就能輕鬆製服辛和鈺,可他不敢,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辦。
淩初凝視著辛和鈺的眼睛,努力分辨他的情緒。
她之前沒看錯,辛和鈺就是在發瘋,桑青到底傳了什麼話,讓他這麼不高興?高高在上的辛家郎君,手握實權的墨州高官,竟然要用自己的性命來賭氣?
“淩娘子你愣什麼?!”
桑青的喊聲拉回淩初的思緒,她看了眼桑青腰間的佩刀,又看了看辛和鈺,終是咬牙——
放開了手。
見她不僅不幫忙攔著,還給辛和鈺讓出道路的行徑,桑青氣極,還沒來得及質問就聽淩初對辛和鈺說:“去吧,大人想做什麼就去做。”
辛和鈺和桑青主仆二人都愣住,隨即辛和鈺大笑起來,“還是你聽話,回避吧,本官要更衣。”
卻見淩初不僅不避,反而一瞬不瞬地盯著辛和鈺,直盯得他連解腰帶的手都頓住了。
淩初見辛和鈺不動了,不耐催促道:“不是要下水嗎?趕緊脫衣服啊,否則你這寬袍大袖被水草卷住,可沒人救得了你。”
一口惡氣堵在喉間,讓辛和鈺進退兩難,他就沒見過這般沒臉沒皮的小娘子,男人更衣,她怎麼好意思盯著看?
淩初可不管他,眨了眨異常明亮的雙眼。
“快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