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是到她跟前來了,秦氏睜開眼仔細瞧眼前的這個小人兒,眸色愈發不自覺地軟了幾分。
“祖母!孫兒好想您!”蔣景玉咧嘴一笑往秦氏的懷裡撲去。
秦氏一怔,趕忙伸出手去將人摟住了。
“這孩子倒還怪親人的”好半晌,秦氏一改方才的肅色,垂眸看著懷裡的小人兒,露了一個笑。
莫非這就是骨血相親?這孩子自生養出來就從未見過她,頭一次見麵便願意同她這樣親昵!
那一聲祖母,簡直叫秦氏的心都要化了
她將蔣景玉抱坐在自己腿上,歪下頭去瞧他的小臉,玉色天成,叫人怎麼都瞧不夠。
不成,怎麼能叫這孩子的生母做妾呢!那也太委屈她大孫兒的出身了!日後,旁人說起來也不好聽啊!
秦氏眼珠子一轉,眸光又往鐘儀那邊瞟去。
立在蔣延儲身側的呂貞見狀,很是鬆了一口氣。
鐘儀將秦氏的神色瞧得真切,心頭預感不大好了。
一旁的玉蟬和園香也不禁冷著臉相互看了一眼。
堂內正僵持著,有人進來回話。
“老祖宗,主母,蒲察翁主那邊著人來了,說是要見少夫人。”
蒲察翁主,靺鞨貴族。
靺鞨和大梁兩國聯姻,其長姐為當今德妃。
德妃到京兩年後,主動做媒,皇帝遂其意,將蒲察翁主賜婚給內閣首輔韓汲的長子為妻。
自上年宮廷春宴之後,這位蒲察翁主便時不時傳鐘儀過府陪她說話用茶。
席間官家女眷眾多,心裡話說不得,不免就得說些場麵話。
可鐘儀為人冷淡,頂不愛說那些個場麵話,也不愛攀附誰,因此,對這些公府女眷之間的走動本是極為排斥的,
可奈何婆母秦氏幾次三番暗示她應與這些貴眷多多走動。
畢竟,男人們在朝廷盤根錯節,女眷們之間也得時常通通氣兒。
有些話爺們之間不好說,夫人們之間出麵就好說多了。
如此,她便不好推脫了,隻得一次兩次的應付著。
“那趕緊去吧,說不定翁主是有什麼要緊事,這可是耽誤不得的!”秦氏抬眼朝鐘儀看去。
鐘儀想都沒想,依言起身朝長輩們蹲了個禮,往門外走去,正好,這會兒她正想透口氣呢。
“這可如何是好哇!小姐,要不奴婢趕緊回一趟鐘府去?同老爺夫人說說這樁醃臢事兒?總不能由著她們欺負您啊!您瞧方才主母看那孩子的眼神都”剛下石階,園香就繞到了鐘儀身前,麵色急切。
一旁玉蟬瞪園香一眼,“說些什麼?還嫌不夠亂麼!”
園香不由分說瞪回去,“姑姑糊塗死了!小姐都這般受委屈了!還不準……”
鐘儀目視前方,一麵走一麵擺手,“你們彆嚷,不急,先聽聽他祖母和母親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園香還想說什麼,卻見管事已經領著來客在前邊八角亭內候著了,隻得噤了聲。
“少夫人,今日我們府上來了兩位南客(白孔雀),我們翁主吩咐我前來請您後晌到府上吃茶賞南客去呢。”
鐘儀笑了,“今兒是什麼好日子,怎麼各府都來貴客。”
“您說什麼?”那靺鞨女婢自然沒大懂鐘儀的意思,忙將冪籬的皂紗撩了些許。
鐘儀忙蹲了個禮,道:“沒什麼,勞煩姑姑回去帶話給翁主,妾後晌一定赴翁主的茶會。”
將來客送走,鐘儀便又回了前堂。
隻是,堂內仆人已被儘數屏退,老太太也沒了身影。
隻剩下主母秦氏端坐在原位,蔣延儲帶回來的母子二人已然坐在了秦氏身側,一臉的無辜之色。
蔣延儲則立在那母子二人身後。
在她入堂後,幾人皆麵無表情的盯視著她,氣氛已與方才大不一樣。
“翁主使人同你傳了什麼話?”
鐘儀上前,“回婆母的話,翁主請兒媳後晌到閣老府上去吃茶,說是來了兩位南客,叫兒媳去賞。”
秦氏緩緩點了點頭,側目同蔣延儲對視一眼,又將眸光挪向鐘儀。
“鐘儀啊,我知道,這三年,將軍府多虧了你的打理,我才免受這管家之苦,可是,眼下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延儲執意要將孩子的生母扶正,我做不了他的主了。”
“你呢,是個心性極善的孩子,我想,你是會諒解我們將軍府的對麼?”
“方才我已同儲哥兒商議,我們顧及你母家的臉麵,不休你,給你個貴妾的身份,你發發慈悲,將這主母之位讓出來,如何?”
“你知道的,畢竟,這三年你未能為蔣家延續香火,如今蔣家有了長孫,沒有讓長子生母為妾的道理”
嗬鐘儀垂眸,嘴角浮出一絲冷笑。
他蔣延儲的本事還真是夠大,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便將他母親給說動了。
到底人家是母子,如今又有了親孫子,三人自然是同氣連枝。
看來,這場腥風血雨是怎麼都避免不了了。
這三年,鐘儀作為兒媳幾乎從無忤逆過長輩半句,加之當初鐘家是上趕著將自己女兒送來蔣家攀附這樁姻緣的。
所以,秦氏和蔣延儲二人皆篤定鐘儀定會對他們未一紙休書將她攆出府去,而是給了她一個貴妾的身份感恩戴德。
如此,既能將她留在府裡頭操持上下瑣事,又可繼續拿她嫁妝補貼府上用度,可謂是雙贏了。
畢竟,她帶來的那些個田產鋪子一年到頭產出的銀子實在不是個小數目。
“貴妾?”鐘儀點了點頭,掃三人一眼,眸光落定在秦氏臉上,揚唇一笑,“敢問婆母,這貴妾有多貴?”
見鐘儀如此認真發問,秦氏揚了揚下巴,唇間笑意似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將軍府待你的禮遇還如正妻一般,鑒於你賢良讓位,例銀呢,每月再給你漲十兩,一共六十兩,每季的布匹脂膏還有額外的年例”
鐘儀掩麵一笑。
秦氏還未把話說完,聞聲,斂了笑,詫異道:“你笑什麼?”
“我當有多貴呢,我差點以為,婆母口中的貴妾比萬歲爺授予我的敕命還要貴呢!”
一時,堂內氣氛凜然。
“鐘儀!你少在這兒陰陽怪氣!”蔣延儲這才聽出了鐘儀的言外之意,她這是把他們耍了一遭,心頭自然是不忿的,抬手指著鐘儀就斥。
秦氏這會兒也才明白了過來,她還是思慮錯了自己這個兒媳婦的心思。
不過,她自認到底比她多吃了幾十年的飯,有的是法子讓她鬆口。
“你這是不願意?”秦氏一改方才的笑意,臉也木了起來,不去理會那敕命一說,避重就輕。
“鐘儀,我念在你這三年克己複禮執掌中饋的辛勞才這般與你好商好量,你彆硬是要我給你個難堪!”
“你不過就是一個中丞府的庶女出身,能邁進我們榮國公府的大門你已是高攀至極!成婚三年你都未給我們將軍府延續香火,如今就是攆你下堂都不為過!你還挑揀個什麼勁兒”
“婆母這話屬實是欠妥了吧!”鐘儀嗤笑一聲,“當初抬我進門,做的就是正頭大娘子,如今,你兒子先斬後奏帶了旁的女人和孫兒回來,你們做長輩的對我這個兒媳半句歉意都沒有,二話不說就要讓我讓位,沒有這個道理!”
“再者,我可是外命婦!你們如今要我讓出這少夫人的位子,可有上奏過萬歲爺了嗎?”
“還有,您說我成婚三年未誕下子嗣,試問這田地未得播種又該如何有收成?當初洞房之夜您兒子酩酊大醉,我同他根本未行房事,這您也是知道的,現如今您卻又拿這一條來挑揀我的不是,這般胡攪蠻纏若是傳了出去,可真是有損榮國公府的名譽!”
“究竟是您給我難堪,還是您給自個兒難堪呢?”
鐘儀這一番連珠炮可謂是全然出乎了秦氏母子的預料。
原來竟是個綿裡藏針之人!秦氏在心頭猛啐,眸光直愣愣,同兩根刺似的盯在鐘儀的臉上。
“你敕命在身又如何!你若拿這個說事,我就同掰扯掰扯,你若不是上了我們將軍府的族譜,萬歲爺會授你那個敕命嗎?”
“婆母言之有理!”鐘儀點頭,“那還等什麼?趕緊給萬歲爺上奏本吧!萬歲爺若是同意我將這敕命也一並讓出來,我自是不敢有異議。”
秦氏氣的頭昏,這呂貞連原籍在哪處都不明,出身更是未知。
履曆又不光彩,一個清倌人,如何能得萬歲爺的敕命之封
更何況,若是叫朝廷知曉她榮國府的公子帶了個清倌人回來做正頭大娘子,他父子二人的仕途隻怕是要被對家給毀個乾淨。
這不是給有心之人送把柄嗎!
原想著自己這個兒媳婦會感恩戴德的接下這貴妾的名頭,可現在看來,這個打算是不成了。
那便隻能走第二個計了。
打蛇打七寸,還好他們知曉鐘儀的七寸在哪處。
秦氏同蔣延儲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後者轉眼看向了鐘儀,冷聲道:“既然你不願意,好,那我便隻能是一紙休書將你休出這將軍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