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瀚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鄭百戶有錯嗎?
當然有錯,可錯的隻是他嗎?
恐怕不是。
這大明朝,從廟堂之上到鄉野之間,又有幾個人能稱得上清白無辜?
這世道錯了,怎麼能生出來對的人?
但現在不是細究這些的時候,隻要是屠過村的衛軍,他是一定不會留的,其他人倒還能酌情處置。
江瀚扭頭看向黑子,吩咐道:
“找個地方,把這幫家夥看管起來,讓他們互相指認,隻要是屠村放火的,一個不留!”
“其餘人編入輔兵營,按照罪責輕重,把他們分成幾個檔次。”
“該做苦力的就拉去做苦力,該去拉貨就去拉貨,讓他們勞動改造!”
黑子咧嘴一笑,拍著胸脯應道:
“沒問題,旗總!”
說罷,他伸手招來幾個管隊,讓他們帶著手下的兵將把這群殘兵給押了下去。
而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邵勇也帶著騎兵從南門殺了進來。
他手中提著一顆血淋淋的腦袋,隊伍後麵還綁著十幾個垂頭喪氣的衛軍。
邵勇見到江瀚,翻身下馬,像是獻寶似的將人頭高高舉起,咧嘴笑道:
“江大人,這吳澤騎馬想從順陽門跑,結果正好撞上了咱們布下的絆馬索,摔了個狗啃泥。”
“咱們上去勸降,他根本不聽,帶著一幫親兵還想負隅頑抗。”
“結果被我一箭射穿喉嚨,把腦袋割了下來!”
他炫耀著抖了抖手腕,手上人頭還滴著血,猙獰可怖,
“這家夥跑的時候還不忘帶上自己的家當,全被弟兄們截下來了!”
“滿滿幾大車的財寶,得要好幾匹馬才能拉得動!”
江瀚接過吳澤的人頭,拿在手裡轉了一圈,嘖嘖稱奇。
這吳澤眼睛瞪得鋥亮,滿臉血汙,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江瀚隨手將人頭遞給身旁的親衛,朝著邵勇問道:
“就隻有吳澤和他的親兵?延安府的其他官員呢?”
“張輦呢?”
邵勇搖了搖頭:
“咱們在順陽門外等了快一個時辰,就隻看見吳澤騎馬跑出來。”
“其餘的都是些逃難的百姓,我怕漏掉大魚,沒敢放他們走,都帶到甕城裡看管起來了。”
“要不您帶人去瞧瞧?”
此時,人群中的李立遠站了出來,自告奮勇:
“將軍,我去吧,延安府大大小小的官員我都認得,保準一抓一個準!”
延安府破了,大家都很高興。
但要問在場的眾人裡,誰最高興,那肯定是李立遠。
他被這延安府裡的各路官員和小吏整得家破人亡,如今終於贏來了報仇的機會,怎麼可能不高興。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指認這幫仇人,生怕漏掉了一個。
江瀚當然也明白他的想法,於是點了點頭,隨即便打算和李立遠一起去順陽門看看。
可李立遠卻勸阻道:
“將軍,這順陽門我去就可以了,我建議您帶兵去城東看一看,張輦的宅子就在城東”
說著他便抬手指向城東,可話還沒說完,他卻愣住了。
城東方向,不知何時已經是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看那起火的地方,分明就是張輦的宅子!
李立遠頓時急了:
“將軍,就在那起火的地方,張輦平日就住那兒!”
江瀚眯眼望了望城東,點點頭,隨即下令道:
“李老歪,你帶一哨人馬,在城裡四處巡一巡,看看有沒有殘敵,順便維持維持秩序。”
“要是有人敢趁亂生事,直接砍了!”
“邵勇,你帶著李立遠去順陽門認人,認出來之後,讓他們互相再指認一遍,不要有漏網之魚!”
江瀚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
“都記住了,不準劫掠民宅!違令者定斬不赦!”
眾人聞言,神情一肅,齊聲應道:
“是!”隨即各自領命散去。
等江瀚一行人騎馬趕到城東時,張家大宅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
一眼望去,大火正吞噬著廊柱,火舌舔舐著屋簷,劈啪作響,濃煙滾滾。
熱浪撲麵而來,就連江瀚胯下的戰馬都不安地後退了幾步。
江瀚勒住韁繩,往後退了幾步,火勢實在太大,連靠近都困難。
幸好這宅子是獨立的,旁邊沒有挨著民房,所以火勢才沒有蔓延開來,否則這大火怕是要燒掉半座延安府。
沒法子,江瀚隻能按兵不動,等著大火自己熄滅,然後再派人進去探查。
可等了沒多久,李立遠就騎著馬風風火火的趕了過來。
他急得滿頭大汗,跳下馬背,就想往宅子裡衝。
可火勢凶猛,李立遠剛靠近就被熱浪逼退,衣角都被燎焦了。
江瀚見狀一把拉住他:
“你不要命了?這麼大火沒看見?”
可李立遠此時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都不看江瀚,隻是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張家宅子,咬牙切齒:
“狗日的張輦,你最好活活燒死在裡麵,連屍首都燒成灰燼!”
“否則你就算燒成炭了,我也要把你碎屍萬段!”
原來,這李立遠報仇心切,在順陽門匆匆指認一遍後,沒找到張輦,便立刻趕了過來。
江瀚冷眼看著他:
“行了,彆看了,讓它燒完再說!”
李立遠不甘心地瞪著火海,卻也隻能咬牙退下。
大火整整燒了一夜,火光映得延安府半邊天如同白晝。
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火勢才漸漸小了下來,濃煙漸漸散去,隻剩下一片焦黑的廢墟。
可就算火滅了,江瀚也不敢讓人進去,誰知道這房子會不會塌下來。
但李立遠可不管這些,他一馬當先,提著刀就衝了進去,全然不顧自身安危。
而周圍的士卒又等了許久,這才敢提著水桶,潑滅殘餘的火星,小心翼翼地闖進廢墟裡。
李立遠狀若瘋魔,一腳踢開燒焦的木梁,翻開倒塌的牆壁,一邊咒罵一邊仔細尋找著每個犄角旮旯。
今天他一定要找到張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可宅子裡除了燒得烏黑的家具和散落的瓦礫,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他急得滿頭大汗,身上不少地方都被燙傷,卻一無所獲。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個提著水桶的伍長扯著嗓子喊道:
“將軍,這兒有具焦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