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七的雙眼越來越模糊,鮮血不斷淹沒視線,但他的動作卻不見一絲遲滯。
箭雨傾瀉而下,穿透鎧甲,劃破血肉,但段小七的眼中卻沒有一絲懼色。
此刻他的大腦已經麻木,所有的行動都被一種強烈的使命感所驅使。
他不再感知任何痛楚,隻是一個勁兒的催馬向前,勢必要將胯下戰馬帶回吳自勉身邊。
江瀚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那染血的身影,喃喃道:
“他吳自勉何德何能,竟讓這等勇士拚死效命?”
一旁的邵勇長歎一聲:
“江大人,家丁向來便是如此,忠心救主,不惜生死。”
此時的戰場仿佛靜止了一樣,所有人都好像在行注目禮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匹疾馳的戰馬,還有馬背上那渾身血汙的騎兵。
噠噠的馬蹄聲回蕩在戰場上,像是鼓點一般敲擊著圍觀將士們的心臟。
圍在軍陣外的士卒們,不知是被那疾馳而來的戰馬所震懾,還是被段小七的忠勇所折服,
紛紛不自覺地垂下了手中的刀槍,默默讓開了一條小路,放任段小七徑直向軍陣衝去。
西北邊軍,唯重忠勇之士!
而此時,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軍陣裡,吳自勉的家丁突然看見人群中出現了一條小道,立馬警覺起來:
“大人,有人過來了!”
“什麼人!?”
吳自勉狼狽的從地上竄了起來,透過軍陣的縫隙向外望去。
隻見外麵停著一匹戰馬,馬背上似乎還躺著一個渾身插滿箭矢、血跡斑斑的人。
“吳大人,是小七!小七把馬帶回來了!”
家丁頭子段榮一眼就認出了自家兒子,連忙大聲提醒。
聽聞此言,吳自勉喜出望外,立即吩咐刀盾手放開一道口子,讓小七進來。
段榮衝上前,將戰馬拽入陣中,小心翼翼地將段小七抬下馬背。
吳自勉湊上前去,隻見段小七滿臉血汙,呼吸急促,渾身插滿了箭矢,不停地顫抖。
“吳吳大人“
段小七喘著粗氣,勉強睜開眼睛,聲音斷斷續續,
“幸幸不辱命,馬我帶回來了”
吳自勉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好樣的小七!你的功勞,本將記下了!”
沒有絲毫猶豫,他又轉頭看向一旁的段榮,下令道:
“段榮!你在此拖住追兵,本將這就去平山縣城求援!“
吩咐完畢,吳自勉迫不及待地躍上戰馬,揮鞭一催,沒有再多看地上的段小七一眼,頭也不回地從軍陣後方飛馳而出。
段榮罕見地沒有回應吳自勉,而是滿眼心疼地望著懷裡血流不止的段小七,聲音哽咽:
“兒子,你撐住,等吳大人帶救兵來“
而地上的段小七此時也已經是油儘燈枯,他微微搖了搖頭,勉強開口:
“爹吳大人吳大人的救命之恩,我我替你還了,你就降了吧”
段小七知道,他爹段榮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報答總兵大人的救命之恩。
如今他段小七以命相抵,隻盼能了結父親的心願,讓父親放下包袱,興許還能多條生路。
段榮不再言語,隻是手足無措地擦拭著兒子臉上的血汙,眼中滿是痛楚與絕望。
而軍陣外的江瀚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他隻看到吳自勉騎著馬從軍陣後方飛奔而逃,急得直跺腳。
他咬牙切齒,再次下令強攻,但結果依舊無濟於事,那堅如鐵壁的龜殼依然屹立不倒,絲毫未見動搖。
正當江瀚一籌莫展之際,突然一旁的黑子眼前一亮,激動地大喊:
“旗總,柱子來了!”
江瀚聞言,猛地一把撥開人群,怒吼著朝後方衝去:
“柱子,你他娘的逛窯子去了?!拖個炮車要這麼久?!吳自勉都他娘的跑了!”
董二柱拖著馬車,上氣不接下氣地回應道:
“來了來了,瀚二哥,在這呢!”
江瀚望向董二柱,咆哮道:
“炮呢?!柱子,你他娘的虎蹲炮呢?!給我拉上來!”
董二柱連忙帶著手下把虎蹲炮從車上卸下來,迅速將炮口對準了前方的軍陣。
“給我把這龜殼轟開!”
江瀚一聲令下,炮聲轟鳴,嚴密的軍陣瞬間被轟開了幾道口子,堅固的盾牌被炸得碎屑橫飛,宛如無數被撕裂的布帛。
吳自勉的家丁們痛苦地哀嚎著倒地不起,鮮血瞬間染紅了大地。
等候多時的士卒們隨即蜂擁而上,迅速將這些重傷的家丁一一補刀,乾脆利落。
可輪到最後一個人時,所有人的動作卻出奇一致地停了下來,紛紛低下手中刀槍,止步不前。
此人正是段榮,此時的他正抱著兒子段小七屍首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一言不發。
周圍的士卒們沒有再上前,也沒有動手,而是默默地圍成一圈,好似送行一般,靜靜地看著這父子倆。
雖然素不相識,甚至互為敵人,但卻絲毫不妨礙邊軍們對段小七的敬佩。
段榮環視四周,也明白了,若是自己堅持不降,今日必死無疑。
可他的眼中沒有一絲退縮,反而充滿了剛烈的決絕。
“都說虎父無犬子”
段榮撿起兒子的佩刀,握在胸前,目不斜視,
“我兒忠且勇,為父豈可貪生怕死?!”
說罷,他猛地揮刀,視死如歸地衝入人群,漸漸淹沒於其中。
江瀚望著地上父子倆的屍首沉默良久,長歎一聲:
“無論立場如何,都是忠勇之輩,找兩口棺材,好生安葬了吧。”
軍陣即破,但黑子卻是一臉愁容,焦慮地看著江瀚:
“旗總,千算萬算,還是讓吳自勉騎馬跑了,咱可怎麼辦?”
江瀚思索片刻,搖了搖頭,牽來幾匹戰馬,翻身躍上其中一匹:
“那倒未必,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匹馬受了傷,定然是跑不遠的!”
“咱們騎馬先追!其他人步行跟上!”
此時吳自勉正伏在馬背上,馬鞭抽得劈啪作響,一路朝著平山縣方向狂奔。
可胯下的戰馬卻越跑越慢,粗重的喘息聲如同破風箱般刺耳。
吳自勉低頭看去,隻見戰馬大腿上的傷口正汩汩往外滲血,染紅了馬鞍。
他看著受傷的戰馬,眉頭緊鎖,暗罵了一句:
“段小七這廢物!怎麼給我送來匹瘸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