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秋意總是來得纏綿。王詩嫣跟著張子豪走在平江路的青石板上,木樨花的甜香從雕花窗欞間滲出來,混著評彈藝人三弦琴的尾音,像一壇陳年的桂花蜜。她停在一家掛著“陸記生煎”木牌的老店前,深褐色的門板上還留著五年前他們用指甲刻下的歪扭痕跡——一個沒畫完的愛心旁邊寫著“”。
“老板,兩客生煎,多加蔥花。”張子豪熟稔地打招呼,轉身時撞見王詩嫣蹲在門板前的樣子,笑出了聲,”怎麼,要拓印帶回家?”
她指尖撫過那道淺痕,忽然想起分手前最後一次來這裡,張子豪把溫熱的生煎推到她麵前,她卻盯著手機屏幕上 “強哥”新送的虛擬跑車。如今手機裡存著王強剛發來的視頻:他正在助農直播裡啃著剛摘的石榴,汁水染紅了嘴角,彈幕刷著“真實”和“想買”。
“給劉菲菲寄兩盒真空包裝的吧,”王詩嫣接過張子豪遞來的紙巾,生煎的油星濺在她手背,“她上次說做夢都想這口。”
他們沿著河埠頭往巷深處走,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詩嫣姐”。轉身看見一個穿藍布衫的阿婆坐在藤椅上包粽子,正是當年教他們包桂花糖藕的張奶奶。老人眼尖,指著張子豪笑:”這小子總算把你領回來了!去年還見他一個人來買糖桂花,說要給一個傻姑娘做藕粉”
張子豪的耳朵瞬間紅透,王詩嫣卻愣住了。她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加班到深夜,收到匿名外賣的桂花藕粉,當時以為是公司福利。原來那些裝在素白瓷罐裡的糖桂花,那些在她熬夜時悄悄放在工位的暖寶寶,都是他從蘇州老巷裡背回來的心意。
巷子儘頭的評彈館傳來《楓橋夜泊》的調子。他們挑了臨窗的位置坐下,看烏篷船載著燈籠駛過,船娘的吳語軟得像化在舌尖的薄荷糖。張子豪忽然從包裡拿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半塊楓葉形狀的麥芽糖——和大學時他第一次送她的一模一樣。
“那天撞掉你的書,其實我是故意的。”他把糖放進她手心,糖紙在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看你每天抱著《再彆康橋》走,就想找個由頭跟你說話。”
王詩嫣咬下糖角,甜意順著舌尖漫進心底。她想起自己做主播時買過無數昂貴的糖果,卻從未嘗過如此純粹的甜。窗外的桂樹被風吹得簌簌響,有花瓣落在張子豪的咖啡杯裡,像誰撒下的星星碎片。
手機在桌上震動,是公司實習生發來的消息:”嫣姐,王強哥的助農直播爆了!有農戶打電話來哭,說滯銷的橘子全賣完了。”附帶的視頻裡,王強站在橘子樹下,對著鏡頭抹眼淚,身後是漫山遍野的橙黃。
“你看,”王詩嫣把手機遞給張子豪,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翻開相冊,找到劉菲菲發來的照片——她帶著幼兒園的孩子們在桂花樹下鋪席,每個孩子手裡都捧著個小陶罐,罐口飄出淡淡的蜜香。
評彈唱到“月落烏啼霜滿天”時,張子豪忽然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帶著常年握筆的薄繭,和大學時騎車載她去太湖的那個清晨一樣溫暖。”下個月,我們把初心頻道工作室遷到蘇州吧,”他指著窗外流動的燈火,”就設在平江路,讓王強來做鄉村內容主編,劉菲菲可以帶孩子們來拍自然課。”
王詩嫣看著他眼中倒映的燈籠光,忽然明白這五年的兜兜轉轉,不是為了回到過去,而是為了讓彼此在更廣闊的世界裡重逢。就像此刻落在咖啡杯裡的桂花,既帶著當年的甜香,又浸潤了新的晨光。
離開評彈館時,張子豪買了兩串糖桂花糖葫蘆。走到巷口,王詩嫣看見一個穿校服的女生正蹲在地上幫老爺爺撿掉落的板栗,忽然想起自己大一那年抱著課本的樣子。她咬下一口糖葫蘆,酸甜的汁水混著桂花香在口腔裡綻開,抬頭看見張子豪正對著她笑,眼裡有星光落進去。
“在想什麼?”他問。
“在想,”王詩嫣踮起腳尖,把糖葫蘆舉到他唇邊,”明年春天要帶劉菲菲的小朋友們去太湖看日出,還要告訴他們——”
她的話被迎麵而來的桂花香打斷。張子豪接過她手裡的糖葫蘆,牽著她往燈火更深處走。烏篷船的櫓聲欸乃,評彈的尾音悠長,而屬於他們的故事,正像這蘇州的秋天,在桂香與燈火裡,緩緩展開新的一頁。那些曾經迷失的、疼痛的、遺憾的,都在重逢的此刻,化作了落在肩頭的、溫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