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錦安百貨,副總經理辦公室。
那位被稱作“小菲”的女孩和突然闖進來的男子站在一旁,他們倆是作為證人出現,至於高經理眾人連同先前被李峰製服的男子,則都是乖乖地靠牆蹲好,耷拉著腦袋。
高經理一乾人等都戴上了銀手鐲,兩個人一副,一人一隻手,連高經理本人也不例外,而那位小偷小摸的男子則受到了“特殊”對待,獨享一副手銬,吊起一隻手,拷在了窗邊的不鏽鋼欄杆上。
他之前就被李峰將一隻手骨掰錯了位,現在,是兩隻手都用不了了。
高經理眼睛烏青,長時間保持蹲姿,那滋味可真是一言難儘,腿部神經被壓迫,從腳跟兒一路麻到大腿,下半身好像失去知覺一般,但他也不敢多說什麼,隻偷偷打量著李峰,心想縣公安局什麼時候多了位這麼年輕的局領導?看模樣,怕是就二十上下吧?
要說高經理心中無怨,那定然是不可能,可看到馮明對李峰的態度,再想到方才那一句“政委”,他這顆心就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再沒有半點心氣兒了。
自古便是民不與官鬥,公安一向強勢,加上如今經濟初步解放,很多事情的界限都很模糊,工商、衛生、稅務等部門在執法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會要求公安部門的同誌參與,要是和他們關係鬨僵了,怕是辦什麼事都不能暢快。
更何況,真追究起來,今天這件事,高經理一方還真不占理。
一想到這裡,高經理不由得看向那位男子,有怨恨,又有些無奈,
被李峰擒下的男子,實際上是高經理的小舅子,名叫王彬,人也不小了,可整天都不乾正事,不學好,和一幫狐朋狗友廝混,憑心而論,高經理不太看得起這個小舅子,更不想管他,但畢竟是家裡人,若是不護著,先不說親情不親情的,老婆那一關就不好過。
方才大家的重心都放在案件本身,這件事,高經理還沒來得及向公安說明。
一想到這些,高經理就不由得一陣頭大,加上腰酸背痛,實可謂是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
李峰卻沒想那麼多,安安穩穩地坐在沙發上,和一旁的馮明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兩個人,李峰一身軍裝,馮明則是一身藏藍色警服,大馬金刀,儼然是反客為主了。
一旁,小菲的一雙眼睛像是粘在了李峰身上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個不停,而她旁邊的年輕男子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心裡頭已經有了點兒不滿。
李峰吐出一口氣,道:“馮所兒啊,這事兒算是清楚了,作案的就王彬一個人,和高總他們沒關係,你看呢?”
就在方才,眾人已是把事情弄了個清楚明白,城關所的同誌從王彬身上搜出了小菲的錢包,在錢包物歸原主的同時,也證實了王彬的盜竊事實。
馮明點點頭,摸出鑰匙把高經理的手銬打開,“要我說,你們這樣的,就是舊社會裡的流氓惡霸!”
高經理隻訕訕地笑,根本不敢反駁,他是沒想到馮明下手這麼重,半點情麵都不講,果然,不管在什麼時候,公安的人能不招惹最好還是不要招惹。
馮明一邊給其他人解手銬,一邊又說:“也是你們運氣好,咱們政委大度,不跟你一般見識,要換個人,你試試?”
高經理忍著渾身的酸痛,連忙點頭。
“還蹲上癮了?趕緊起來。”馮明打了個手勢,高經理像得了命令似的就要站起來,卻忘了自己保持一個姿勢蹲得太久,下半身血液還沒流通,根本就站不住,幸虧旁邊的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這才沒讓高經理出更大的洋相。
扶住高經理的不是彆人,正是方才想對李峰動手動腳的那名保安,此人的確是腦快手快,不怪他能成為高經理的心腹。
李峰笑著說:“高總,以後還是要加強管理啊,保安的職責是維護商場的秩序,保障商家的經營環境和客人的人身安全,不是你私人養的打手嘛,就像馮所兒說的,被人議論成流氓惡霸,把好好的一個錦安百貨弄得烏煙瘴氣的,那多不好?”
高經理眉毛邊的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這李峰,是在暗指他包庇親屬嗎?嚴格來說,他這也沒有包庇成功,但卻還是有這方麵的傾向。
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一句話,但架不住聽這話的人自己心裡有鬼。
高經理不敢隱瞞,立刻就把他和王彬的關係倒豆子似的全講了出來,他現在什麼都不想,隻想李峰大人不記小人過,馮明又能惦記一點情誼,給他爭取一個寬大處理。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高經理還是懂得,而且他和王彬的關係,公安係統隻要想查那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今天的事情,要是李峰和馮明真的計較,那肯定逃不掉一個“妨礙執行公務”,甚至,說是襲警也毫不為過。
李峰早猜到這高經理和王彬有所牽連,隻是沒想到兩人還是一對郎舅,這關係,算是比較親近了。
馮明指著高經理,“好啊,剛說你是流氓惡霸,現在立馬就現原形了!你這種行為,比盜竊本身都要更惡劣!”
高經理暗暗叫苦,心中又氣又悔,原以為這個李峰年輕,沒那麼多花花心思,沒想到,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大度,大度個錘子!
但如果李峰和馮明真要追究,他還真沒辦法,誰叫形勢比人強,又是自己理虧呢?
無奈,高經理也隻能硬著頭皮,賠笑道:“馮所兒,我冤枉啊,我當時就是考慮到會影響周圍商家做生意,換個地方,把影響降到最低,怎麼可能想著動手呢?那不真成了惡霸行為了嗎?我單純就是為了把事情弄清楚,當時誰都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個情況,怕鬨大了,對領導影響不好嘛。”
馮明根本聽不進去,罵道:“放你媽的屁!影響?什麼影響?照你這麼說,抓個摸包賊還抓錯了?”
高經理急得滿頭大汗,任他再能說會道,這個時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馮所兒,先彆生氣,”
卻是李峰說話了,“高總說的其實也有些道理,當然,影響什麼的肯定是瞎扯,但我相信高總是出於一片好心,高總說是不是?”
像是聽到了天籟般,高經理連連點頭,對李峰的說法表示認同,一激動,甚至還效法了一句古人,
“是啊,您明鑒!”
能抓到王彬,對馮明他們來說就已經是立了一功,至於如何處理,馮明其實也不怎麼關心,先前發火,就是為了在李峰麵前表現一番,現在聽李峰本人都這麼說了,他當然也不會有什麼意見。
李峰指著王彬,笑著說:“抓他,高總沒意見吧?”
公安辦事,高經理哪敢有什麼意見,隻要不追究到自己就萬事大吉了,連忙道:“沒有沒有,這小子天天遊手好閒,家裡人讓我管他,我哪裡管得住他啊!現在有你們出手,讓他長個記性,也是好的。”
李峰點點頭,又看向之前對他動手的那名保安,說:“還有這個同誌,想在領導麵前掙表現,心情可以理解,畢竟都是在人手底下混飯吃的嘛,隻是這個方式,下次得改改,像馮所兒說的,動手動腳,那是流氓惡霸乾的事情。”
高經理連聲應是,就坡下驢,“還不過來給李政委道歉。”
被點到名的保安連忙,規規矩矩地向李峰道了歉,道完歉,居然還突發奇想地向李峰敬了個禮。
隻是他這個敬禮根本就不標準,就好像是以前被俘虜的漢奸見到八路軍,說不出的滑稽和彆扭,十分笨拙,旁邊一個跟隨馮明出警的小同誌看了,甚至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經這麼一鬨,辦公室裡的氛圍倒是輕鬆了不少,不再像方才那般凝重了。
幾句客套之後,馮明便招呼著手底下的人押著王彬先回去,又向高經理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當即帶著人離開,辦公室裡便隻剩下了李峰、陸七與馮明三人。
副總經理辦公室終於恢複了往常的安靜,馮明估摸了一下,上前道:“政委晚上沒安排吧?我找個地方,咱們坐坐?”
他也是軍人出身,但與李峰不同的是,他沒有上過前線,說得直白些,他服役的隊伍就是部隊內部大家所戲稱的“養豬班”,所以在聽到縣裡來了個戰鬥英雄,他心裡頭那點兒軍旅情懷又有點兒抬頭的意思,早就想著和李峰見上一麵。
當然,更重要的,是李峰一來可能就回任縣局副政委,對這麼一位前途無量的局領導,從基層乾起來到現在還沒有在縣局順利靠岸的馮明當然是不能錯過。
馮明沒有料到的是,李峰對他的處境早已了然於胸,不過李峰也沒有多解釋什麼,仍是笑著道:“正式任命還沒下來,這個玩笑就彆隨便開了,晚上嘛,就勞煩馮所兒費心了。”
聽到李峰答應,馮明心中歡喜,也沒想那麼多,留了地址,便先行離開了。
商場內仍是人聲鼎沸,李峰和陸七出了辦公室,還想再逛逛,卻不想突然被人攔住了去路。
攔路的不是彆人,正是方才在李峰幫助下失而複得的女孩兒小菲,旁邊照例還是跟著那名年輕男人。
小菲試探著說:“警察同誌,剛才聽他們講,你是叫李峰吧?山峰的峰?”
李峰一怔,看了女孩兒幾眼,點了點頭。
陸七一臉嚴肅,暗地裡卻不動聲色地拿手肘碰了李峰一下,惹得李峰回頭瞪了他一眼,陸七才沒有後續動作。
“我叫梁小菲,感謝李峰同誌見義勇為。”梁小菲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同時,還向李峰眨了眨眼睛,思想解放,這種見過些世麵的女孩兒都不怕生,更沒什麼思想包袱,大方得很。
李峰象征性地和她握了握手,“舉手之勞而已。”
梁小菲卻道:“您這番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可是意義非凡,不跟你說這聲謝謝,我心裡過不去。”隻是在這青春洋溢的年紀,加上性格使然,梁小菲這番話無意中就帶上了幾分俏皮的意味。
這就惹得梁小菲旁邊的年輕男子有些不滿,一想到梁小菲之前那盯著李峰移不開眼的樣子,他心裡就老大不是個滋味兒。
梁小菲心思細膩,感覺到了身邊人的不滿,加上李峰似乎也不想多談,表明自己將李峰的恩情銘記在心後,便匆忙離開了。
李峰也沒往心裡去,隻當梁小菲說的是客套話,雙方分彆,他和陸七又逛了一陣,就在兩人準備離開的時候,卻不想,高經理帶著他那名心腹又主動找上門來,打過招呼後,便遞過來一個硬紙袋。
李峰瞥了一眼,就見裡麵裝的都是他和陸七剛才試穿過的幾件衣服,當即便明白了高經理的意思。
陸七隻想著這是賠禮道歉,天經地義,順手就要接過來,卻被李峰伸手按住。
李峰道:“職責所在,心意我們兄弟兩個領了,至於這東西,你就收回去吧。”
見李峰神情肅然,高經理也不好堅持,隻能是悻悻地把袋子收起來,站在原地,賠著笑,目送著李峰兩人離開。
“高總,這李峰初來乍到,能不能在縣局裡站穩腳跟都還另說呢,我們至於這麼低聲下氣的麼?”
高經理回頭看了自己這位心腹一眼,冷哼一聲,說:
“你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