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發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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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發現 第1節

老i恢複意識之後,才知道自己這條老命,是兩個年輕人用四隻手,從土堆裡硬刨回來的。

他們最初是在藏兵洞,但兩個阿布·烏拜達戰士不斷從上麵把屍體搬下來,這讓小j受不了,於是他站在洞外麵的通道上。地道雖然高達25米,但寬才1米,不能容納兩個人並肩走。戰士因此嫌他礙手礙腳。

“你們三個先慢慢往裡走吧。一會兒我們就趕過去,免得你們跟不上。”戰士一邊命令著,一邊用嘲笑的眼光,看著老i的年紀,小j的身體。

結果,三個人與死神插肩而過。

兩個年輕人急著要看地道裡麵是什麼樣子,腳步快了些。老i落後他倆20米左右,結果炸彈爆炸,頂部一個混凝土形預製件,被震斷裂,掉下來,儘管沒有直接擊中,但還是把老i的腳砸得不輕。地道頂部的沙土落下一大堆,把他埋了起來。

三個人癱坐在地上,誰都不想說話,也沒力氣說話。裡麵的照明設施,設計時顯然考慮了地道受攻擊,所以僅僅是最末一段的燈不亮了。

喘了好一陣子的大氣,老i從口袋裡翻出盒酸奶,遞給兩個年輕人,算是感謝救命之恩。這是他從集體食堂拿的。

又沉默了半個小時,老i說:“我的腳被水泥板砸了一下,刀割地疼,估計最好情況,也是骨裂。走不快,你們兩個先往裡麵探探路,隻是彆走遠,如果有岔路,記得留下記號。我坐在這裡再緩一緩,也等等上麵的人。”

他沒說自己是想等以色列國防軍,還是想等阿布·烏拜達隊長他們下來。但兩個年輕人都清楚,他想等以色列國防軍。既然知道這裡有個地道口,清剿完地麵的巴勒斯坦人,國防軍很可能再把地道炸開,進來追擊,那樣他們便得救了。即便先下來的是阿布·烏拜達隊長的人,那也比落在哈馬斯手裡好,畢竟大家已經相處一天,也算是熟人了。地道的另一端,肯定通往加沙的什麼地方,那裡可是哈馬斯的世界。

喝完酸奶,兩個年輕人歇夠了,於是站起來往地道裡麵走。

老i慢慢從胸前的內衣口袋裡,摸出一個非常精致的金屬盒,打開。盒子裡麵,是張全家福,是夫人給他過最後一個生日的時候拍的。照片用激光刻在盒子的內壁。

他看著夫人,看著小女兒塔爾·蓋布利,痛苦地,絕望地閉上雙眼,把照片捂在胸口。頭向後“咣當”地撞到冰涼的水泥牆壁上,沒有感覺到疼,眼淚卻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先低聲嗚咽,然後嚎啕大哭。

哭了不知有多長時間,他沒了力氣,才停了下來。用手擦擦眼睛,看地道那邊兩個年輕人還沒回來。於是又捧起照片,看夫人,看兩個可愛的女兒。

“多好的一家人啊!”他自言自語,嘴角還掛上了自豪的微笑。

慢慢地,他把目光停留在大女兒臉上。以後這世上,隻剩她一個人了。知道國內被襲擊的消息,大女兒會立刻打電話。打不通,找不到人,她會急瘋的,會第一時間搭乘航班飛回國內,找自己。

他自己並不怕死,他的祖父是在以色列建國的第一天戰死的,他是戰士的後代。他隻是心疼孩子,他輕輕地摸著照片裡大女兒的長長的頭發,俊俏的臉。大女兒多次要他搬到美國去,他總是想再等等,再等等。可等什麼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曾祖父,不但參加了1897年8月29日在瑞士巴塞爾召開的,第一屆世界錫安主義大會,而且當年就帶著全家,從英國曆經千辛萬苦地搬過來,自己現在又要灰溜溜地逃到美國去。理由可以講一大堆,但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妥。

老i明白,他們這個時代的猶太人,除了複國運動,還在另一個方向上,努力謀求民族生存與發展。雖然從公元135年開始,猶太人被驅逐到世界各地,但經過不懈努力,不僅沒有消亡,反而極高比率地成為各個國家、各個社會裡的中上層,甚至是精英、領導者,驗證了中國人範仲淹的名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多數猶太人失去這樣的社會地位。二戰之後,和複國運動同時開展的,是複位運動,恢複到原來的社會地位。這個運動發展的很順利,可以展望在全世界,即真正的天下,而不是在老i腳下這個狹窄的巴勒斯坦地區,擁有一個超越所有國家的地位,成為地球村裡的主體民族。

他的大女兒,便是複位運動的受益者,更是堅定的支持者。她屬於猶太教裡的改革派,也稱“開明派”或“進步派”。她主張放棄造成猶太人與世隔絕的一切做法,認為沒有任何不變的真理,凡真理必須經受理性的檢驗,放棄摩西、拉比遺傳的有關飲食的各種禁忌及落後於時代的服裝、習俗,不支持猶太複國主義,主張各國猶太人之間,隻需信奉同一宗教,沒有其他關係。

但是老i也看到,大女兒她們有個根本的問題沒有解決,即沒有找到各民族都排斥,甚至大規模破害、屠殺猶太人的根本原因,更不用說針對這一原因而製定的解決方案。儘管在二戰期間,受迫害最嚴重的,是猶太教裡的極端正統派基層信徒們,但這個原因恰恰不能簡單解釋成異教徒的。宗教都是向內的,能形成很大的向心力,而世俗卻是向外的。所以,這個原因需要也隻能在世俗世界裡找答案。分散到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由於數量少,注定不會成為所在地國家和社會的主體民族,因此不解決這個問題,沒有安全可言。

“世界對我們是校園霸淩。”有一次,老i的大女兒就此話題和他討論說,“隻不過也有一處例外。中國人不排斥猶太人,甚至還有好感。”

“馬克思是猶太人啊,他的學說,讓中國人奇跡般地走出了苦難。”老i既是解釋又像似在佐證。

“也不完全是這個原因,在馬克思出生前的很早很早時候,中國北宋時期,就有猶太人定居首都開封,傳說是我們那遺失的以色列北部十部落。他們形成一定規模的社團,隨後的幾百年裡,沒聽說有啥衝突,也沒返回巴勒斯坦。隻不過連個民族都沒混上,人數不夠。”大女兒無限感慨地沉浸在曆史的長河裡。

“中國人很包容,很智慧。落後挨打,世界哪裡都有,司空見慣,但征服者最後無一例外地,融入中國人群中,卻是世界獨有的現象。真是贏得戰爭,滅了自己。”老i說。

“校園霸淩,上高中就沒有了。”大女兒說。

“為啥呢?”老i問。

“因為整天忙著欺負人的,都考不上高中唄。”大女兒開心的笑著。

“那看來中國,是個高中啦。”老i也笑了。

“難道,難道,我們猶太民族遇到的難題,真的需要在中國的曆史課本裡,尋找答案麼?”這樣的念頭,在老i的腦海裡隻是一閃,然後就悄無聲息了。

“這條地道會通向哪裡呢?”小j一邊走,一邊打量著牆壁上的電纜,和頭頂上方的燈。沒走多遠,開關換成聲控,人走到附近有了響動,燈才亮起來。

“看來這是一條進攻地道,應該會一直通到隔離帶那邊。算下來也得有幾公裡長,他們都是騎摩托車過來的。我記得前些年,國防軍發言人說,哈馬斯規劃了14條進攻地道。這是其中之一。”小回答。

“我以前偶爾也聽人講起過加沙的地道,傳說有好幾百公裡長呢。”小j時不時地用手摸摸混凝土牆壁。

“在加沙,地道是個公開的秘密,誰都知道,但誰都不說。沙質土壤,非常適合挖掘地道。上世紀60年代,埃及占領加沙,對巴勒斯坦難民實施嚴格管製,一些人於是開始挖掘地道,和外界取得聯係。到了80年代,地道主要用於走私,地道投資人收過路費。由於情況特殊,通常挖一條地道的投資,不到一年時間就能收回,剩下的當然是純利潤。暴利讓投資人瘋狂而入。據以色列國防分析師埃多·赫特講,高峰時加沙通往埃及的地道有2500多條。”小說。

“這麼多!”小j驚呼。

“為打擊走私,埃及政府在2015年,又是拆數百間邊境房屋,又是灌海水。2018年,乾脆換成用炸藥炸,炸了37次。但對走私地道沒造成什麼影響。地上破破爛爛,地下一片繁榮。走私地道的建設和運營,創造25萬個工作崗位,生產總值占全地區的30到40,實打實地成了社會支柱產業。走私地道是加沙所需物資的主要來源,每天有約300至500噸貨物,通過走私地道進入加沙,80民用,20軍用。小到服飾、香煙,大到汽車、建材,甚至連加沙動物園裡的動物,都是通過地道運進來的。最繁榮階段是2009年到2013年,加沙人能夠打電話預訂商品,然後有人會通過地道將貨物從埃及運進加沙。我有一回在加沙,居然還吃到了肯德基呢。”小笑著說。

晚9點。

兩個年輕人其實離老i並不算遠,老i的哭聲都可以聽見。之所以沒有被發現,原因是兩個人進了一個小洞裡休息。地道狹窄,為了保持順暢,每隔500米,就在旁邊挖個小洞,能容納2到3個人。

“上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啊?”睡了一覺之後,小j揉揉眼睛對小說。

“我也正琢磨這事兒呢。按理說,不應該啊。”小打了個哈欠。

“是不是打完阿布·烏拜達,國防軍就趕緊跑去打彆的地方去了呢?”小j忙著分析。

“很有可能。”小說。他知道以色列國防軍,一定會集中兵力,一個一個把哈馬斯困守的據點都拔掉。

“對了,我記得有兩個卡桑旅的人,從上麵下來,往前麵跑了。”他突然記起。

“具體幾個我沒記住,但有個家夥還撞了我一下,對我說了句什麼。”小j說,“他們逃出去後,會不會再帶人返回來抓我們?”

“我說不好。這裡離加沙還很遠,他們再回來還是得騎摩托車,我們能聽到。”等了一會兒,地道裡依然靜得像墳墓一般。小說,“咱們還是回老i那邊,商量商量怎麼辦。這裡是安全,但一直這麼等下去,好像也不是個辦法。”

“我感覺氧氣越來越少了。”小j大大地喘了口氣。

“看來這真是那種專用的進攻地道,平時封閉,隻是進攻時使用一次,快速向前輸送部隊。可能為了確保進攻的突然性,地道保密等級設定的比較高,所以沒留通氣孔。這裡短時間通過沒問題,長時間停留就不行了。”小說,眉頭緊鎖,臉色開始變白,隻是還沒有像小j那樣慘白。

“你自己過去和他商量吧,我在這裡等著,現在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有情況你喊我一聲。”小j依然大口喘著氣。

聽到腳步聲,老i掙紮著坐了起來,把金屬盒又揣到懷裡。

“您有親人遇到不幸了嗎?”小輕聲地問,然後在老i的身邊也坐了下來。

“我女兒今天早上去參加音樂節了,還是我開車送過去的。”老i說。

小聽了沒說什麼,低頭歎了口氣。誰安慰誰呢?巴以雙方,廝殺了75年,哪一家沒有遇到過災禍呢?

“音樂節應該是國防軍的一個誘餌。等到了加沙,您就會明白,對囚禁了16年的巴勒斯坦人來說,在那麼近的地方,又是唱又是跳,刺激多麼大。另外,隔離帶和音樂節附近的軍營,幾乎都沒人。我看這次和美國人當年搞的珍珠港事件差不多。這不,把哈馬斯這條大魚釣出來了。”小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向上麵指了指。

“難道用我女兒做誘餌?我女兒成了犧牲品?”老i驚愕地看著小,但隻是心裡想,嘴上什麼也沒說。

“我研究過你們的錫安運動。”小看了一眼老i,又把目光盯著牆壁,“最初主張‘猶太人回歸錫安山’的,大多是基督教徒,和被基督教同化了的上層猶太人,屬於殖民主義者。這些人包括英國護國主克倫威爾、首相迪斯累裡、外交大臣帕馬斯頓,法國皇帝拿破侖、德國皇帝威廉二世、俄國沙皇亞曆山大一世。因此,錫安運動的第一階段,是新興的英、法、德、俄四國,要從沒落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手裡搶地盤。結果是英、法兩國勝出,四萬猶太人移民。”小說。

“第二階段,變成美國從英、法兩國手裡搶地盤,猶太人又搞了兩次大規模移民。於是,英國人開始限製移民數量,限製購買土地數量。對建國問題,不僅阿拉伯人反對,英、法兩國也堅決反對。美國則火力全開地支持以色列建國,結果美國獲勝。”

“巴以問題,表麵看是我們雙方的問題,實際是你們猶太人自己的問題。”小直接了當地說。

“我們的什麼問題?”老i問。

“是錫安運動,下一步該朝哪個方向走,該怎麼走的問題。”小回答。

老i未置可否。

“猶太曆史上曾經兩次建國,第一次是從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922年,存在了78年。第二次是從公元前142年到公元前63年,存在了79年。現在是第三次,已經存在75年了,這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更重要的是國土問題。你們要不要再建個大國呢?這是當下不敢麵對,但又必須麵對的問題,繞不開。猶太人在各方麵,不僅僅是優秀,而且是出類拔萃。不愧於‘天選之民’的稱號,這個誰都認可。這樣優秀的民族,夢想擁有一大塊國土,大家都能猜到。反過來問,就是猶太人能甘心止步於這塊巴掌大的地方嗎?”

“我回答不了你。”老i喃喃地說。

“英國隻支持小規模移民,不支持建國;美國支持建國,但會繼續支持你們建個大國嗎?我看不會,克靈頓總統就曾經叫停過錫安運動,讓你們交出占領的土地,換中東地區和平。那時候的美國處於巔峰狀態,財政都有盈餘,所以他自己需要世界一片歌舞升平。”

“以色列已經是個強國了,錫安運動如果還要繼續再往下搞,那目標隻有一個,建個大國,一個廣土眾民的大國。人,自己可以生;土地,卻隻能從阿拉伯鄰居手裡搶。你們要的,是土地,不是和平。即便阿拉伯人交出土地,也換不來和平。誰都想問,你們要建個多大的國家呢?是上帝應許的全部迦南地區?是像羅馬帝國?還是奧斯曼帝國那麼大呢?”

“內塔尼亞胡該發表個白皮書?”老i問。

“整天在誰打了誰,誰要打誰的問題上糾纏,完全是障眼法。除了給世界媒體提供素材,我看沒啥作用。國家有大小。大國都是從小國一步一步演變出來的,因為經曆過,大國知道小國是怎麼一回事兒,到了哪個階段,遇到哪些問題,人們會怎麼想。相反,小國往往不了解大國有哪些心思。小國更需要出類拔萃的政治智慧。你們猶太人是深刻洞察人性的,那您說說哪個大國願意看到以色列建成一個中東大國?甚至建成一個世界大國呢?”小問。

老i沉默。

“所以,你們現在是走到錫安運動的第三階段。剛才說了,錫安運動從一開始,就是猶太人與大國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因此,運動自身受大國控製,現在當然受美國控製。巔峰之後,是下山路。現在的美國,需要的不再是和平,需要的是動亂。特朗普總統需要中東亂,動動嘴,內塔尼亞胡則放手大乾。長期壓迫,瘋狂刺激。今天死了這麼多人,明天還會死更多。美國號稱唯一超級大國,我看力量也沒那麼強。他和很多大國正在激烈較量中,精於算計的猶太人,難道不懂得這時候馬前卒和炮灰之間的關係麼?反正我是看不出來這麼做,對錫安運動能有啥好處。一句話,是繼續走伺機搶奪阿拉伯鄰居土地的老路?還是闖出一條新路?”

“我回答不了你。”老i又重複了一遍。

“喂!你倆乾什麼呢?”地道裡傳出小j的喊聲。

“等一下我們就過去。”小高聲回答,然後對老i說,“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上麵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感覺這地道裡的氧氣越來越少,咱們得找出口,否則都會悶死在這裡的。”

“你們兩個往外走吧,我的腳估計是骨折了,走不了路。”老i痛苦地摸了摸自己的腳,腳已經腫得很厲害。

“我們不可能把你自己一個人丟在這裡。”小著急了。

“彆管我了。我已經53歲,也沒什麼可惜的。如果最後等不來人,難受得受不了,我還有這個呢。”老i苦笑著,從口袋裡先翻出兩塊麵包,然後摸出一顆手榴彈,“在那個藏兵洞裡,我從一個阿布·烏拜達戰士屍體上撿到的。”

“不行。”小斬釘截鐵地說,“我攙著你,不行就背著你走。”

於是,小把老i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他起來,兩個人慢慢地往地道裡麵走。和小j彙合後,小j在前,小扶著老i跟在後麵,三個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步一步地接近加沙。

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大概有3到4個小時吧,走在前麵的小j突然大喊一聲,然後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你怎麼啦?”小一邊讓老i慢慢坐下,一邊問。

“有個死人。”小j用顫微微的聲音說。

小走過去,借著頭頂微弱的燈光一看,是個年輕的卡桑旅戰士。身體已經沒了溫度,估計死的有些時間了。

“是之前跑過去的那兩個人。”小說,“怎麼會死在這裡呢?好像身上也沒槍傷啊。”

“可能他跑得太急了,不知道地道裡嚴重缺氧。”老i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說,“與在高山上一樣,隻能慢慢走。快跑,一會兒就完蛋了。”

三個人正在發呆,突然老i聽見,從來的方向,地道裡傳出嗡嗡的聲音。

“你們聽到嗡嗡聲了嗎?”他以為自己出了聽力幻覺,趕緊問兩個年輕人。

“聽到了,聽到了。”小j趕緊說。

過了兩分鐘,一架小型無人機,沿著地道從後麵追了上來。

“是國防軍的無人機,他們已經進來了。”三個人幾乎同時歡呼起來。

無人機在三個人麵前懸停了一會兒,看來是在照相。三個人於是朝鏡頭揮了揮手,算是向鏡頭後麵的人打招呼。拍完照,無人機就繼續向加沙方麵飛走了。

“它去前麵探路。”小j一臉輕鬆地說,突然覺得自己身上有了力氣。

三個人等了一陣子,沒見無人機飛回來。又等了一陣子,還是沒聽到嗡嗡聲。

“難道它從那邊的地道口飛出去了?”小j疑惑不解地問,見沒人回答,於是又問:“咱們怎麼辦?是繼續往前走?還是返回頭往後麵走?還是坐在這裡等?我怎麼感覺氧氣不但沒增加,反而是越來越少了呢?”

“你們曾經聽到過爆破聲嗎?”老i問。

“沒有”,“沒有”。兩個年輕人回答。

那就奇怪了,國防軍是怎麼進來的呢?老i自己也困惑了,怎麼想也想不明白。過了一會兒,他說:“我看咱們還是繼續往前走吧,既然判斷不了這無人機的來由,就彆讓它改變咱們的計劃。”

三個人於是跨過那卡桑旅戰士的屍體,繼續向前。大約又走了1個小時左右,他們驚訝地發現,一扇極其厚重的防爆門擋住了路。

更讓他們吃驚的是,防爆門前麵又躺著個屍體,是跑在最前麵的那個卡桑旅戰士,看樣子也是死了好長時間了。

小j上前推了推防爆門,感覺像推了牆壁。小讓老i坐在地上,自己也上前推了推,紋絲不動。他借著頭頂的燈光,仔仔細細地在門上,周圍的牆壁上,甚至頭頂的拱形混凝土預製件上,搜尋防爆門的開關,但一無所獲。

“完了,我們出不去了。”小j說。

“可是無人機呢?”老i問。

“難道是國防軍讓無人機飛出去,再把門關上,為了把我們悶死?”小猜測。

“難道是哈馬斯的無人機?”老i又問。

失望的小j,忽然覺得喘不上氣來,頭暈目眩,一下子跌倒在地,昏死過去。

第四章 發現 第2節

老i是第一個蘇醒的。睜開眼睛之前,他在腦子裡先努力尋找最後的記憶。當時他們三個,連讓地道裡聲控燈變亮的氣力都沒有了。因此他記得,先是燈亮,然後感覺有些人來了,把自己上身架起拖著走。至於那些人說些什麼,他是一點也想不起了。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鐵架子床上,沒有鋪床墊,大約70厘米寬,因此也可以算作長條凳,應該是一張醫院病房裡的簡易床。他隻是記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似乎是在走廊裡。屋子差不多有十平米,三麵是牆,沒有窗戶,另一麵是鐵柵欄,柵欄上有個小門,門半開著,沒有鎖。屋頂亮著一盞時明時暗的小燈。對麵牆邊放著一張同樣的貼床,隻不過小和小j兩個年輕人,卻躺在那床邊的水泥地板上,閉著眼一動不動,或許昏睡,或許已經死了。老i沒有動,他估計自己還得再攢些力氣,才能爬過去探探兩個同伴的鼻息。

“你終於醒了。歡迎來到地獄!”老i再次醒來的時候,聽到有人這樣說。他吃了一驚,趕忙揉揉眼,這才看清楚講話的原來是小j。他和小正坐在另一張鐵床上,倆人吃著麵包,喝著菜湯。

“地獄?”老i試探地問。

“是地下公寓。”小咧著嘴笑了笑,用手撕下一塊麵包,塞到自己嘴裡說,“看你睡得正香,所以沒叫醒你。我們餓了,就先吃了。”他然後指了指床上另一盆菜湯,和一大塊麵包說,“這是你那份兒,湯還沒有涼,你趕緊吃吧。”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咱們怎麼會在這裡?”老i沒急著過去吃東西。他把手伸進了自己的口袋,兩塊麵包還在,那顆手榴彈竟然也在。

“還是在地道裡,不知道具體位置。至於怎麼來的,看守說我們三個是從一輛卡車上,被人抬下來的。”小說。

老i習慣性地抬起手腕,想看看時間,卻發現手表不見了。沒了時間,不知身在何處,除了頭頂一盞燈光,四周一片死寂和黑暗,他感覺自己已經完全被掌控在彆人的手心裡了。

“小先生,請你過來一下。”正當小起身端著菜湯和麵包,給老i送過來的時候,聽到柵欄外麵有人叫自己,用的是一種很少聽到的阿拉伯方言。

“好的,我馬上過去。”他趕緊回答,然後向吃驚的老i和小j眨眨眼,“是那個看守在叫我。估計不要緊,你們慢慢吃。”

柵欄外麵,是一條又高又寬的路,能跑汽車,沒有燈,也沒有聲音,通向遠方。“這才是真正的黑洞。”小不禁小聲說道。

與他們三個住的那間屋子並排的,依次是一個簡易廚房,一個衛生間,然後是看守住的屋子,最裡麵還有一間屋子。與其它屋子的區彆是,最裡麵那間屋子,裝的是防爆門。

看守是位六七十歲的巴勒斯坦老人,留著一副花白的胡子,清瘦,身體雖然還算硬朗,但走路已經顫顫巍巍。與其稱他為看守,還不如稱他為留守,哪個人估計他都追不上,隻能守著這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剛才喝的菜湯,是小做的,顯然比看守做的好。因為做飯時,看守嘗了嘗味道,就讓小多做一些,給他自己帶一份。廚房裡有一袋子麵包,一袋子蔬菜,廚具是一個電磁爐,一口鍋。小看到廚房裡貼著瓷磚,吊著頂,廁所裡安了抽水馬桶,和約旦河西岸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所以才叫這裡是地下公寓。

“你叫我?”小問。

“是的。請跟我來,有人要見你。”看守回答,然後轉過身往最裡麵那間屋子走去。

“先生,他來了。”到了門口,看守向屋裡大聲喊。

等了大約兩分鐘,防爆門打開,但沒有人回答。

“你進去吧。”看守側過身,給小讓開了路。

“您是馬哈茂德·紮哈爾先生嗎?”剛進門,小就既驚訝,又異常興奮地衝著一位十分慈祥的老人喊道。

“是我。我們曾在哪裡見過麵麼?”馬哈茂德·紮哈爾微笑著回答,同時揮揮手,示意小坐到他對麵的沙發裡。

“前年,您在加沙阿赫利阿拉伯醫院[ahli arab hosital]大門口的廣場上,簽售您的小說《在人行道上》。剛好那天我陪著媽媽到醫院做檢查,想買卻發現錢不夠了。您知道我是從約旦河西岸來的之後,便當場讓工作人員送了我一本,還簽了名。”

“我想起來了,你當時急得一臉汗水。不過你現在比那時瘦了一些。”馬哈茂德·紮哈爾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茶幾上的一個蘋果,遞給小。“我聽這裡的管理員說,不知什麼原因,部隊抓來個巴勒斯坦年輕人。很好奇,就讓管理員請你過來聊聊天。你怎麼會被抓到這裡呢?”

小接過蘋果,沒有吃,隻是在手裡麵拿著。他這時候才看了看這間屋子,顯然比他們三個住的那間,要大一些,裝修得也好一些,是個會客室。對麵牆上寫著“武裝鬥爭”大字標語,自己背後的牆上掛著哈馬斯精神領袖,謝赫·艾哈邁德·亞辛的畫像,和兩麵哈馬斯旗幟。室內陳設很簡單,角落裡有個落地燈,靠兩麵牆,一邊擺著長沙發,一邊擺著兩個單人沙發,都是很樸素的灰色卡其布麵料。馬哈茂德·紮哈爾坐在對麵的單人沙發裡。會客室裡麵還有個門,虛掩著,大概通向臥室。

聽老人詢問自己,小就從撞車開始,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馬哈茂德·紮哈爾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地插話,請小把忽略的情節再詳細講講。最後對小關於錫安運動的看法,表達了讚賞,“我們巴勒斯坦年輕人,如果都能有你這樣的思想,就好了。我們為你驕傲。”

“現在這個以色列國,根基是錫安運動。這個運動今後怎麼發展,對他們自己,對我們巴勒斯坦人,都有很大乾係。”小補充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對麵坐著的老人,曾是亞辛的私人醫生,也是以亞辛為首的五人指導委員會成員,是哈馬斯創始人之一,在中東地區絕對是個元老級人物。他十分渴望能從這樣的重量級人物那裡,看到一絲自己民族的未來,當然也是自己的未來。

“你剛才講,對猶太人現在匪夷所思的行為困惑不解,我倒是有個解答。對與不對,咱們拭目以待。”馬哈茂德·紮哈爾講話直截了當,如同他當外科醫生做手術時一樣乾淨利落。“猶太人也許會搬到烏克蘭西部地區,靠近波蘭一邊,再搞一個國家出來,形成美國、以色列、烏克蘭三足鼎立的態勢。”

“啊?”小驚得張大了嘴。

“我讚成你對以色列國土問題的觀點。儘管有上帝應許之地的說法,但第一個原因,是亞伯拉罕說這話的時間太久遠了,人類那時還是部落時代,而現在是地球村,是全球化時代。用全球化的眼光來看,流著牛奶與蜂蜜的迦南,其實是個資源貧瘠、生存環境不太友好的地方。用來解決領土有無問題尚可,如果用來承載一個偉大民族的未來,就不太合適了。”

“偉大民族?”小不感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儘管我們和猶太人是敵對關係。但他們流浪兩千年而不滅,還創造出那麼多的偉大成就,應該承認他們是個偉大民族。世人普遍承認猶太人聰明,甚至有人懷疑他們是擁有智慧特長的人類。但我認為,猶太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虔誠地相信他們的神,隻要受到挫折,受了損失,就誠懇地檢討自己是不是不相信上帝了。心裡隻有上帝,沒有自己,便是‘無我’。你看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在任何一種對抗的過程中,能做到‘無我’的人,都是很厲害的,因為‘我’字是個負擔。尊重對手,才能贏得勝利。”馬哈茂德·紮哈爾鄭重地回答。

“第二個原因,是咱們巴勒斯坦人的頑強抵抗,讓猶太人在領土問題上,踢到了鋼板,他們自己也知道,土地擴張不了多大了。這讓他們在美國猶太人麵前,抬不起頭來,矮了好幾截。對我們來說,猶太人就是外界入侵病毒。當世界開始文明地對待猶太人的時候,猶太人開始變得越來越野蠻、凶殘,原形畢露。所以,包括我們哈馬斯在內的所有巴勒斯坦抵抗力量,堅決進行武裝鬥爭,犧牲自己,願做一個個白細胞,消滅病毒。這也是我當年追隨亞辛,創建哈馬斯的主要原因。”馬哈茂德·紮哈爾抬頭看了對麵牆上亞辛的照片,小則重新端詳了牆上的大字標語。

“第三個原因,搞錫安運動的,核心力量是東歐猶太人。戴維·本·古裡安自己就是波蘭普朗斯克人,創建第一批基布茲的,也都是東歐猶太移民。在我們這裡站穩腳跟之後,返回東歐老家,再去搞個更大的領土,從複國運動角度,不難理解。回歸錫安山,是複國運動第一目標。回歸東歐,也許會是下一個目標。”老人笑了笑。

“烏克蘭現在的總統澤連斯基,是猶太人。說不定對烏克蘭國家和社會的滲透與掌控程度,已經遠遠超過美國了。”小說。

“恐怕還不止如此。2022年2月24日爆發的俄烏戰爭,起因眾說紛紜,不管結果如何,猶太人恐怕都是贏家之一。烏克蘭政府,2023年7月2日,已經將所有核心國有資產,包括土地、礦山,打包抵押和出售給美國猶太人的貝萊德集團,以籌集軍費。烏克蘭人要麼逃亡到彆國,要麼犧牲在戰場上。總之,作為一個主體民族,以後是沒機會了。”老人說。

“借刀殺人?”小嚇得捂住了自己的嘴。

“沒辦法,烏克蘭自己的民族性比較弱。被猶太人盯上了。這可不是第一回,猶太人對前蘇聯,對中國,都做過巨大的努力。看來這次終於要成功了。”老人說。

“這種轉變,對咱們巴勒斯坦人,對加沙和約旦河西岸有什麼影響呢?”小問。

“不會謀求和解,會一直打壓我們。誰都知道,進攻是最好的防禦。他們不懂得與彆人和平,和睦相處,還沒學會。”老人回答。

“我覺得這次阿克薩洪水行動,是掉進了猶太人挖好的陷阱裡。”小終於把自己心裡的擔心講了出來。

“我們哈馬斯,1987年12月成立,前身是埃及兄弟會的一個分支。對於我們搞的武裝鬥爭,起初加沙老百姓很不理解。畢竟人都有惰性,有安於現狀、得過且過的惰性。後來,我們調整了一下策略,把武裝鬥爭和加沙老百姓爭取基本利益、維持日常生活結合起來,這才贏得了廣泛的支持,自身得以發展壯大,2008年1月贏得全巴勒斯坦立法選舉勝利。這次,猶太人在離加沙直線距離52公裡的地方,大張旗鼓地搞音樂節,對老百姓刺激非常大。如果我們哈馬斯不做出反應,漠視猶太人的這一嚴重挑釁,會很大程度地失去民心。以色列國防軍很厲害,也很了解我們,這一招明顯是攻其必救。所以我們隻能打,砸鍋賣鐵硬著頭皮地打,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老人右手握成拳頭,用力在左手的掌心裡砸了一下。

“當然,打仗嘛,自古以來,雙方力量從來都是不對等的,一個高,一個低。”老人一臉輕鬆地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個蘋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起皮來。

“我這次看見了。以色列國防軍裝備精良,火力非常強大。”小說。

“他們自身就有很先進的軍事工業,加上美國的無限製地援助,在整個中東地區,沒有對手。所以我剛才說,隻有簡單輕武器的哈馬斯部隊,是硬著頭皮去打。”老人說。

“我們在雷伊姆基布茲的時候,接到的命令是趕緊撤回加沙,和以軍打地道戰。”小說。

“是啊。猶太人在邊境瘋狂挑釁,搞音樂節,舞台造型是一堆火。於是我們便用一場大洪水澆滅它,用阿克薩憤怒的大洪水澆滅它。哈馬斯雖然比成立之初,強大了很多,但以現在的力量,還不能占領以色列領土,所以隻能打一下,再撤回來。隻不過為了鼓舞士氣,再加上武裝力量派彆比較多,一致行動性比較差,所以不好把整個計劃都告訴每一個戰士,造成了不必要的傷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老人說。

“你也知道,我們加沙地區和約旦河西岸有很大的不同,老百姓挖了很多地道。我們哈馬斯組織力量,將這些地道連起來,形成了一個規模龐大的加沙負一層。美國的衛星在太空,以色列的空軍在天上,重型裝甲陸軍在地表,我們主動選擇加沙負一層作為主戰場,地表麵密密麻麻的住宅、學校、醫院等民用建築,構成負一層的保護傘。美國和以色列上麵這些力量,隻能作為支援力量,而不是直接力量投入戰場,裝備優勢會打折扣的。”老人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小。

“聽說在以色列國防軍裡,有一支專門打地道戰的部隊。”小說。

“是鑽石[yahalo]部隊,我們哈馬斯的真正對手。”老人臉色凝重了起來,“1995年成立,也叫特種作戰工程部隊,隸屬以色列國防軍工程兵團,由各種專業部門組成。負責地道戰,技術偵察,消除各種威脅,人員的偵察、甄彆、解救,爆炸物處理和使用特種武器,是經過專門訓練進行地下作戰的精英突擊隊。”

“鑽石部隊的領導人、編製結構及軍隊規模,目前是以軍高級機密。有媒體報道稱,這支隊伍的選拔需經曆4天麵試及16個月的培訓,是以色列各軍兵種中,培訓時間最長的部隊。” “2004年,鑽石部隊又成立了一支黃鼠狼[saur]突擊分隊,專門負責進入、清理和摧毀地道。那些能夠忍受地道內幽閉恐怖環境的士兵被征召。一位退役鑽石部隊成員在接受采訪時說,鑽石部隊的候選人最好是內向的,在和外界脫節的世界裡仍然能保持自己。在地道裡每走一米,就像在沙漠裡穿越一個月。2014年為期50天的‘護刃行動’,是以軍第一次進入加沙摧毀地道。此後,以色列對鑽石部隊進行了大規模擴編。”

“他們運用了多種成像技術,如夜成像、紅外線技術等,微型無人機進入地道後,速度靈活多變。在必要時,會啟動刺眼的光源,強光使人眼難以適應,同時快速移動,將地道照得十分清晰。這是以色列鑽石部隊目前主要采用的技術手段。”

“我們在地道裡,遇到了一架無人機。”小說。

“哈哈,那是我們哈馬斯的無人機。”老人開心地笑了,“雖然我們和以色列國防軍打的是地下遊擊戰,全民皆兵,三人一組,自由攻擊,各自為戰,但也組建了一支專業的戰場支援部隊,向所有遊擊小組提供武器彈藥,軍需物資,傷員轉運,甚至是作戰轉移。”

看著小一臉狐疑,老人繼續說道,“哈馬斯將加沙原有的地道做了軍事改造,相互連接,加固延伸,用了六千多噸混凝土和一千八百多噸鋼材。打個比方吧,你可以把加沙原有的地道看作一個空曠的大廳,我們用隔斷,將大廳構建成了擁有房間和走廊的一片住宅區。構建原則當然是有利於我方作戰,而且隔斷是隨著交戰狀況不斷改變的,這樣我方就可以一直占據地形上的優勢。所以直到今天,以色列軍隊也沒能拿出一份詳細的加沙地道圖,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有。”

“剛才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這裡的地道,可比我從以色列那邊逃離經過的地道,寬敞多了。”小說。

“這裡可以走汽車的。”老人說,“你們逃離時的那條地道,我估計可能是一條專用的進攻地道。是哈馬斯專門挖的,造價也比較高,差不多要300多萬美元。用完之後,支援部隊會將其內部清理乾淨,隔離、封閉起來。這樣,因為沒有人,就大大降低了以色列國防軍的關注程度。要交戰,他們首先得找人。加沙地道這麼多,他們不可能關注、炸毀所有地道。這些進攻地道,因此非常可能保存下來,可以在下次進攻時,再用來輸送兵力。”

“怪不得我們一路都沒發現進出口。”小恍然大悟。

“這裡才是我們支援部隊活動區,是加沙的地下二層,甚至三層,四層。與主戰場地下一層的接口,都設計得非常隱蔽。很難被發現,發現了也很難打開。為了保密,支援部隊直接受哈馬斯加沙地帶領導人指揮,目前領導人是葉海亞·辛瓦爾。完整的地道信息,隻有他和他的兩個接班人掌握。比如我們的上方,應該是個醫院或是學校,但具體在哪裡,那個管理員和我都不知道。管理員一般是一個月左右,就調換到地麵工作。”

小想問老人為什麼也被關在這裡,但想想這應該是哈馬斯高層的一個機密,自己不好打聽,就沒有說出來。

不過,老人看出了小的心思,於是說,“你是不是想問,為啥我也在這裡吧?雖然我今年78歲了,年齡比較大,但這次也出來作一名替補戰士。畢竟戰爭是殘酷的,以色列國防軍也非常厲害,斬首是他們的常用戰術。既然出來搞武裝鬥爭,我們哈馬斯每個人都做了隨時犧牲的準備。等我們全部戰死了,你們這些年輕人已經在戰爭中成熟起來,會接著乾,生生不息,這就是人民戰爭,猶太人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巴勒斯坦人完全勝利。前麵說了,猶太人是病毒,我們願做白細胞,做全人類的白細胞。世界上絕大多數人,覺得猶太人隻不過是行為有些怪異,聰明、封閉、隱蔽,還不認為猶太人和非猶太人之間,存在一場殘酷的生存競爭,將來會像烏克蘭人一樣吃大虧。”

“猶太人是古羅馬哈德良皇帝,留給全世界的一道難題。”小傷感地說,“對彆人而言,猶太人是人類社會中的暗物質,能感覺到存在,且能量巨大,但看不清,甚至看不到。而我們巴勒斯坦人卻整天麵對猶太人帶來的苦難與死亡。”

“那個哈德良,號稱羅馬五賢帝之一,史學家認為其有美感,受過教育,是所有羅馬皇帝中最有文化修養的一位,在文學、藝術、數學和天文等領域都造詣頗深。都說他為人寬厚謙虛,廣泛施行仁政,深受臣民愛戴。我倒是認為他可能是徒有虛名,做為國家首領,缺少殺伐決斷的能力。正是他的仁政,沒有將猶太人趕儘殺絕,改為驅逐流放,把問題留給後人。如果當時猶太人遇到的是成吉思汗鐵木真,世界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麻煩啦。仁政雖好,但過猶不及啊!”

這時候,外麵由遠至近,一輛汽車聲從防爆門外飄了進來。小注意到那車在門口停住,發動機沒有熄火。

“先生,有您的信。”過了一會兒,管理員在門外大聲地喊。

“以軍開始地麵進攻加沙了,我得馬上去政治局開個會。”老人用眼睛飛快地看了信使帶來的文件,然後用打火機把文件燒了,一邊跟著信使往外走,一邊對小說,“因為長期受壓迫,我們戰士的反抗意誌、戰鬥士氣都是沒問題的,隻是缺乏教育,很多人還是文盲。他們對猶太人那一套‘應許之地’的說法,有很大思想困惑,總覺得自己有些理虧。哈馬斯政治局雖然很早就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但苦於一直沒有特效藥。”

“再見!馬哈茂德·紮哈爾先生。”小和管理員,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揮著手,目送那輛皮卡車一頭鑽進無垠的黑洞裡。先是車燈燈光看不見了,接著發動機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第四章 發現 第3節

說是去參加個臨時會議,可馬哈茂德·紮哈爾先生再也沒有露麵。過了段時間,大概是兩天,那個連走路都晃晃悠悠的看守兼管理員,也不見蹤影了。

寬大的地道裡,隻剩老i他們三個。不過照明、通風、供水一切正常,麵包和蔬菜也有不少,足夠吃上一陣子的了。開始從地道頂部,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微弱的轟隆、轟隆聲。小知道,那是以色列的飛機,在轟炸加沙。

三個人似乎把能說的話都說完了,以至於一起吃飯的時候不講一個字。老i的腳腫得厲害,去衛生間得由兩個年輕人架著。小隻管研究自己的學問,隨身居然還帶了兩本書。這兩天,昏暗的燈光讓他的視力下降了不少,看書時眼睛都快貼到書本上了。所以,唯一的一項公共活動就全部落到小的頭上,做飯。麵包是現成的,隻是燒一盤菜湯而已。

終於,老i耐不住,開了口,“你們兩個說說話唄,說啥都行啊。”

“要不,咱倆把這個鐵床豎起來,你爬到上麵,湊到電燈附近,試試能不能看到燈光變成黃綠色。”小j從書上抬起頭,一臉認真地向小提著建議。

小沒搭理小j。他不確定對方說這樣的話,是和他開玩笑,還是腦神經真的短路,不過他突然記起馬哈茂德·紮哈爾先生臨走時和他說過的話,於是問:“喂,我們的大物理學家,那個3k輻射現象怎麼解釋呢?它可是宇宙大爆炸理論,除星光紅移之外,最有力的證據。現在的宇宙學,已經認為這無方向、彌漫在整個空間的3k輻射,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光,是大爆炸的遺跡。”

“這個是什麼?”小j合上書本,用手指著頭頂那盞燈。

“電燈啊。”小回答。

“你現在往地道那邊跑,跑得越遠越好。”小j指揮著,但這次小沒有動,他用眼睛看著,耐心地等著對方後麵的話。

“然後你會看到什麼?”小j繼續問。

“還是電燈啊!”小不解。

“那你就繼續往遠處跑,一直跑到看電燈,隻剩下一個亮點。”小j說,“這是個物理概念,叫‘點光源’。勒梅特牧師提出的宇宙大爆炸假說,本身也是點光源概念。隻不過他告訴大家,現在的宇宙,是由一個奇點爆炸出來的而已。”

“點,是歐幾裡德幾何學概念。點光源對應的物理概念,是空間立體角分辨率。在宇宙尺度,地球是目前人類唯一的觀測點。地球不是恒星,人站在地球上,單獨看太陽,是有形狀的,表麵還有各種運動。但如果需要把太陽和其它恒星做區分,那太陽和其它恒星一樣,也成了點光源。如此類推,需要把銀河係和其它星係做區分的時候,比如仙女座星係、大麥哲倫雲星係,則那些星係成了點光源。現在我們都知道,星係又組成了星係團,如後發座星係團、武仙座星係團。星係團再組成超星係團,如北冕超星係團、巨蛇室女超星係團。超星係團,和之間的空洞,是目前人類空間立體角分辨率的極限。”

“我們身處太陽係,太陽係屬於銀河係,銀河係屬於室女座星係團,室女座星係團屬於拉尼亞凱亞超星係團。在地球上,是不能把銀河係、室女座星係團,和拉尼亞凱亞超星係團作為點光源的,因為我們身在這些光源中。除此之外的可以分辨出來的光源,都是點光源。對你這個觀測者來說,除了太陽,其它的點光源,都不如這盞燈亮。超星係團質量最大,但因為離你最遠,所以它成了最小的點光源。已知超星係團之外的所有光源,小的你無法分辨了,所以它們不再是點光源,而是以你為球心的一個內球麵光源。用你剛才的話說,它們無方向、彌漫在整個空間,你觀測到的頻率為3k赫茲。”

“作為一個個點光源的星係、星係團、超星係團,內部都是有很多恒星組成的,這些恒星在進行著各種複雜的運動,發出來的光會產生各種多普勒效應,組合到一起,合成的頻率f1,就說不定是什麼結果了,肯定比太陽,這盞電燈要複雜得多。”小j說。

“喂!那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某些星係,當然也包括更大得星係團、超星係團,它們內部恒星組合出來的頻率f1,超出了咱們人類的探測能力。咱們探測到的,其實隻有f2呢?”小問。

“那宇宙就真的詭異了,你看到的,隻是碰巧你看到的。”小j回答,“你看不到的,是暗物質。”說完,他又翻開了自己的書,湊到燈光下,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看來,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引力場方程,還真有個靜態解。”老i輕輕地自言自語,停頓了一下,又對小j說,“你就是那個宇宙學常數。”

之後,老i像突然有了什麼心事,幾乎不再說話了。吃晚飯的時候,他說自己胃不舒服,沒有吃任何東西。然後就靜靜地躺在自己那張鐵床上,閉著眼。

儘管沒有鐘表,但睡意該來還是來了。兩個年輕人很快入眠,相繼打起了鼾聲。

老i沒有一絲睡意,睜開眼睛。房間裡的燈關了,隻有外麵衛生間裡開著燈。眼前不再有樹枝,更沒有皎潔的月光,滿天的星鬥。他開始回想這幾天發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個人,聽到的每一句話。然後又努力回憶自己一生發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個人,聽到的每一句話。

“真想重來一遍啊!”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從口袋裡摸出麵包,掰下一小塊送到嘴裡,細細地咀嚼著,“真香啊!”

良久,估計到了淩晨2到3點鐘,老i側過身,借著衛生間的燈光,看了看兩個年輕人。這次輪到小j睡地板,於是他輕輕地用希伯來語喊,“小j,小j,我想去一趟衛生間。”

小先醒了,他剛想起身幫助老i,忽然意識到老i是用希伯來語在叫小j,心裡感覺有些不舒服,就閉著眼沒動。打算如果叫不醒小j,自己再起來幫助老i也不遲。

這兩天他感覺自己對老i的情感出現些變化。早年,他不太理解蘇哈·阿拉法特夫人在《我的傳奇丈夫阿拉法特》一書中,為什麼會那樣寫:“先向你伸出友好之手,轉瞬間又朝你揮動他們的槍。對這些人慣有的兩麵性,我至今仍然反感。”現在,他開始讚同了,開始對老i有些反感。他認為自己正在絞儘腦汁地勸說阿布·烏拜達隊長,帶隊伍儘早脫離險境的時候,正是老i用兩包餅乾,讓他的所有努力付之東流,讓那麼多年輕的巴勒斯坦兄弟死於非命。特彆是從馬哈茂德·紮哈爾那裡回來後,更確認了這種情感轉變。

他開始反感猶太人利用控製的世界輿論,對伊斯蘭教做了長期的、係統的妖魔化處理。中東地區除了以色列和塞浦路斯,都是伊斯蘭教國家,都成了猶太人眼中的惡魔。可這次,明顯是以色列國防軍用女學生做的誘餌,他自己肯定是不會這麼做的,他的伊斯蘭兄弟也不會這麼做。他知道,哈馬斯把他們幾個關到這個地方,顯然是在用人質,誘殺以色列的鑽石部隊,黃鼠狼部隊。既然以色列全民皆兵,那所謂的老百姓,也隻是脫下軍裝,和準備穿軍裝的人。

“小j,小j,我想去一趟衛生間。”老i用稍微大一些的聲音呼喚,這次把小j喊醒了。他伸了個懶腰,一骨碌地爬起來,然後扶起老i,一點一點地走了出去。

小閉著眼,打了個嗬欠,轉了下身體,臉朝牆,想等兩個人回來,好踏踏實實地繼續睡。

不料,等了好幾分鐘,兩個人還沒回來。他感覺自己的睡意逐漸遠去,聽力變得異常敏銳。“該回來了啊,兩個人在外麵磨蹭什麼?”

他剛探起身,突然,“轟”地一聲,外麵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爆炸的氣浪,裹著塵土、碎石、垃圾,撞飛柵欄上的小門,衝進屋裡。一小塊金屬片擊中了小的前胸,打進肺裡。他跌到了床下,劇烈咳嗽,咳出了粉紅色的泡沫,是血。

十多分鐘後,塵埃落定,小勉強撐起身子,向外麵爬去。老i和小j躺在衛生間門口的地上,身體都已經被炸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肯定是活不成了。

小幾乎是用了最後的氣力,一下子飛到小j身邊的。他覺得兩個人已經成了好朋友,剛剛說好一個人搞理論,一個做驗證,可轉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活不成了,要死了,連分彆的時間都沒有了。

“為什麼殺我?”小j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問。

“什麼?”小吃了一驚。他本以為是兩個人走路不小心,把老i口袋裡那顆手榴彈引爆了。聽小j這樣問,趕緊把耳朵湊了過去。

“為什麼殺我?”小j用儘最後的氣力,從牙齒縫裡擠出了最後一句希伯來語。

“我去問上帝。”旁邊的老i,突然大吼一聲,然後眼睛直直地望著地道頂部,他現在的天空,咽了氣。

第四章 發現 第4節

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小發現地麵全是水,而且在慢慢往上漲。他用手指蘸了一下,放到嘴裡嘗了嘗。苦鹹苦鹹的,是海水,看來是以色列國防軍開始用海水灌加沙地道了。

雖然一直沒吃沒喝,身體一點氣力都沒有,但此刻頭腦反而異常的清醒。

“老i為什麼要殺死小j呢?”幾天來,他一直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

突然,從頭頂傳來一聲悶雷,巨大的爆炸聲震得他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大口鮮血從肺裡衝出喉嚨,灑到牆上。他知道,這是以色列空軍,用美國的重磅炸彈,轟炸加沙的學校和醫院。因為隻有學校和醫院裡的高樓,才需要用這樣的炸彈轟炸。以軍應該是發現這裡藏著人,又找不到入口。哈馬斯儘管把一些重要地點設在學校、醫院下麵,但施工時,都是從很遠的地方,橫著挖過來的,更沒有留任何出入口。

海水已經漲到讓小再也無法躺在鐵床上了。

“老i為什麼要殺死小j呢?”他再一次問自己。他看見牆上,自己剛才吐的血旁邊,有用石頭寫的字,還有圖。那是小j向他講解自己研究成果時留下的。

“我知道啦!”他覺得眼前一亮,不禁大聲地喊出聲來。猶豫地看了一下越來越高的海水,還有快要熄滅的燈光,忽然不知從哪裡來了力氣,翻身從鐵床跳到水裡,摸了一塊碎石,看了看牆壁,又摸了一塊更大一些的石頭。然後踉踉蹌蹌地走到牆邊,先是一筆一劃地寫,然後用大石頭作鐵錘,小石頭作鋼釺,把下麵幾行字,和小j留下的圖文,一下一下,深深地鑿在了堅硬的水泥牆壁上:

“尊敬的馬哈茂德·紮哈爾先生、哈馬斯全體戰士,及我的巴勒斯坦同胞們:

以上圖文,是小j先生留下的支持靜態宇宙觀的詳細科學依據。

宇宙既不是由一個奇點,通過大爆炸產生,也不是由一個什麼方式產生。宇宙沒有,隻是存在。

宇宙不是由猶太人的神創造的。所以,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屬於耶和華,他沒有權力將迦南之地,應許給猶太人。《創世記》所載內容,隻是猶太人一家之言。同時,根據猶太法典《哈拉哈》,單一證據不能成立。所以,此次猶太複國主義份子提出的‘應許之地’之說,純粹是一句欺世盜名的謊言。

巴勒斯坦萬歲!

安拉才是世界的主宰。除安拉外,再沒有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鑿完了最後一個字,小無力地坐在鐵床上,靠著牆壁。此刻,水已經漲到了下顎,一閃一閃的燈光,照得水麵波光粼粼。他貪婪地吮吸著水麵潮濕的空氣,居然聞到了魚的氣息。

“這是我的大洪水。”他咧著嘴,開心地笑了。

(完)

2024年11月25日 寫於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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