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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神話(韓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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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噲大奇,哪有這樣的官?要知道,在秦律之下,私鬥可是犯法之事。低聲詢問身旁之人,旁人卻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說道:“彆說是市掾吏,我們也早就想看那韓信倒楣。這種無賴,早就應該被人收拾!”

這時候,那韓信想從邊上悄然繞著走,卻被那少年再度蠻橫地堵住去路。

韓信眉頭微皺,沉聲道:“徐屠,你欲如何?”

韓信說話之時,中氣不足,聲音虛弱,像是餓了許久,渾身沒力氣似的。

那少年雙手叉腰,大聲叫嚷道:“嗬嗬,沒什麼,就是看不慣你整日招搖過市,還來我家尋下水烹食。這狗腸可是好東西,你這無行之輩,隻配吃腸裡麵的東西!”

“哈哈哈哈~~”

眾人聽了,哄然大笑,那笑聲中滿是嘲諷之意。

少年說話難聽至極,但韓信卻也不氣,隻是微微點頭,淡然道:“你既然不願給,我走便是,以後再不會來。”

然而,屠戶少年卻依舊不讓,眼睛緊緊盯著韓信手裡的劍,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說道:“韓信,過去半個月,你也撿了我家不少下水,零零總總,當錢百文。我看你整日握著的破劍也就值這個價,要走可以,將劍留下,過去的事,我就當忘了,今日還能送給你一副狗腸。”

韓信腹中早已饑腸轆轆,但他還是緊緊抱住手中之劍,態度堅決,怒聲道:“汝休要欺人太甚!”

“乃公今日就是要欺你,你能如何?”

少年冷笑連連,“汝雖高大,喜帶刀佩劍,裝作輕俠,卻不過一膽小之輩。你可曾用這把劍殺過人?”

韓信沉默不語,又欲轉身離開。卻被身強體壯的少年一把揪住衣領,往後猛地一推。韓信便跌跌撞撞地退到了牆角,眼神中滿是憤怒,心中湧起一股無奈與屈辱。

“這樣,我也不要你劍了,今日你想走,隻有兩條路。”

少年向前一步,眼神中滿是挑釁,拍著自己袒露的胸口,大聲說道:“你能殺死我,就拿劍刺我,我死了,路自然就讓出來了;如果殺不死,來,你就從我胯下爬過去!”

“欺人太甚,殺了他!”

樊噲一邊看著這一幕,一邊不住地搖頭,心中暗道:這屠戶少年實在是欺人太甚,這明擺著就是侮辱人啊。但旁邊的眾人卻顯得十分興奮,仿佛在觀看一場精彩的戲碼。更有人起哄道:

“殺了他!”

“韓信,你還是不是男人!”

韓信的眼睛如同被困在絕路上的野獸,充滿了憤怒與絕望。緊緊握著劍柄,骨節泛白。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拔劍而出,衝向屠狗少年,為自己的尊嚴而戰。

然而,最終,韓信還是低下了頭,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我鑽……”

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仿佛消失了,整個場麵陷入了一片死寂。

在少年得意的笑容中,在上百鄉黨的注視下,身高馬大的韓信,就這樣緩緩地趴在地上。膝蓋著地,撅著屁股,朝少年撩起衣裳,朝著那大大張開的胯下爬去。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麼沉重,那麼屈辱。

樊噲本以為,韓信會在鑽進去前一刻,拔劍而起,刺死屠夫。在市井鬥毆中,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然而並沒有,韓信雖然臉上青筋直冒,嘴唇幾欲被咬出血,但猶豫再三,還是乖乖從那胯下爬過……

韓信鑽過胯襠之後,一抬頭,看到的是上百雙眼睛。那些眼睛如同一百支箭,狠狠地刺在他流血的心頭。那目光,不再是看待一個直立行走的人,而像看一條狗。

韓信的心中充滿了痛苦和屈辱,但他卻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默默地起身,輕輕地拍去身上的灰塵,仿佛這樣就能忘記方才的屈辱。然後,他又撿起地上的劍,緊緊地握在手中,似乎那是他僅存的尊嚴。

但就在韓信要離去時,一根血淋淋的狗腸,從後麵甩到了他的頭上。

“鑽得不錯,乃公高興,拿去吧。”少年靠在肉鋪處,笑嘻嘻地說道:“韓信,你果然隻配吃屎!”

韓信的身體微微一震,但他沒有回頭,隻是緊緊地咬著牙,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也!”

韓信扔下了這樣一句話,仿佛是他為自己的辯白,然而環顧四周,見無人聽懂,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便無力地離開了。

“這韓信,真是一灘爛泥。”

淮陰眾人紛紛搖頭不止,相繼散去。他們的臉上表情複雜,也不知是對韓信徹底失望,還是為沒有看到街頭喋血的一幕而感到遺憾。

樊噲也覺得挺無趣的,若他是那韓信,定會一劍殺了狗屠少年。就算打不過,也絕不會受此奇恥大辱。啐了一口,轉身卻見蕭何正負手站在一旁。

“蕭大人!……這廝居然也叫韓信…”

樊噲連忙走過去,看著若有所思的蕭何,神色中帶著一絲驚訝:

“蕭大人,趙少府要找的人不會是他吧?”

蕭何來的晚了些,沒看到全過程,但韓信最後說的那句話,卻聽得一清二楚。

蕭何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沒有回答樊噲的話,隻是喚來一個隨從,在隨從耳邊低語數言。隨從恭敬地應諾,立刻往韓信走的方向追去。

一行人又在市肆逛了一圈,那熱鬨的街市卻無法驅散眾人心中的思緒。在城裡的館舍吃飯時,蕭何幾人才從鄰桌的人口中,聽說了關於韓信的更多故事…,鄰桌的人們談論著韓信的過往:

“那韓信一家,是二十多年前,從外頭逃來的。”

舍人一邊小心翼翼地給幾人滿上熱湯,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起那段遙遠的往事。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回憶的色彩。

時值秦王掃**,天下大亂,到處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逃難成了尋常之事。韓信的父母曆經千辛萬苦,來到淮陰不久後便雙雙離世,隻留下年幼的韓信孤苦無依。韓信就這樣成了孤兒,靠著吃百家飯慢慢長大。

等到韓信年紀漸長,卻依舊過著這種寄人籬下的日子。他經常寄居在彆人家,吃著閒飯。一次兩次還好,可天天如此,就算脾氣再好的人也會心生厭惡。漸漸地,韓信能蹭吃的地方越來越少,最後就隻剩下亭長家了。

“亭長?”樊噲微微頷首,他們的船正停在那裡:“我見過南昌亭長,的確是個忠厚老實之人。”

舍人道:“然也。那韓信仗著亭長心善,每天就蹲在亭外,眼巴巴地看著。隻要一看到炊煙升起,就立刻過去坐在邊上,肚子餓得咕咕叫。亭長心有不忍,自然就讓其妻給他端一碗飯。”舍人頓了頓,繼續說道:“就這樣,韓信偶爾幫亭長乾點活,但多半是吃完就走,第二天又來了。接連數月,皆是如此……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韓信是亭長的奸生子呢!”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舍人又接著說道:“亭長寬厚仁慈,可他那妻子卻氣不過,十分嫌惡韓信。於是,有一天,她一早就把飯煮好,自家人偷偷吃掉。那韓信等到太陽升得老高,左右都不見炊煙升起。他滿心疑惑地走進去,卻看到亭長之妻正在洗釜,冷著臉對他。亭長也裝作沒看見他。韓信這才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在這裡蹭飯了。於是便離開了,之後再沒去過亭長家。”

“還有更不要臉的事!”

鄰桌的客人湊過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補充道:“我是在淮水邊泊船的。那韓信自從沒了寄食的地方,就天天在泥巴裡挖蟲,在河邊釣魚果腹。水邊常有漂母漚麻浣紗,有位一老漂母見他餓了,一時可憐,便將帶來的冷飯分韓信幾口。結果你猜怎樣?”客人故意賣了個關子,眼神中滿是期待地看著眾人。

“怎樣?”樊噲好奇地問道。

那客人忍俊不禁,笑著說道:“韓信竟接連吃了那可憐的老漂母數十天!”說著,微微搖了搖頭,繼續解釋道:“漂洗絲絮乃是婦人常做的活計,這個行當極其辛苦。那些婦人的手常年泡在水中,皮膚開裂,也賺不了幾個錢。隻有窮苦人家的女子,才會從事這行。可就是這樣的窮人,韓信都能連續蹭飯數十日,可見他的臉皮是真的厚。”

客人頓了頓,又道:“那韓信還不自知。有一天吃完冷飯後,竟鄭重地向漂母頓首,還說什麼‘吾必有以重報母’。”

“結果忍了他數十日的漂母生氣了,大罵韓信,說:‘你身為大丈夫卻不能自食其力,我是可憐你,所以贈食於你,豈望回報乎?’韓信這才羞愧不已,也再沒去過河邊。之後,他開始在城裡找食,天天去跟屠夫討下水,洗淨汙穢後煮了吃。一來二去,徐屠的兒子惱了,這才有今日之事。”

樊噲聽後,滿臉厭惡,說道:“果然是無行無臉之輩。”

蕭何卻隻是笑著搖搖頭,眼中閃過一絲思索,問道:“他手裡的劍,又是怎麼回事?”

舍人正好端著菜肴走過來,回答道:“似是一位路過淮陰的老翁留給韓信的。那老翁也是個乞丐,到此地後病得厲害,難以行走。是韓信救了他,將他撿回河邊的窩棚裡,釣魚給他吃。那老翁病好後,在本地呆了大半年,教韓信識字。後來又不辭而彆,隻將一柄劍留給了韓信。”

“自那以後,韓信不管到哪,都仗劍而行。外人以為他是輕俠,但本地人都知道,此人拘謹,毫無任俠之氣。但也奇怪,韓信即便再餓,也不賣劍。”

蕭何已知道了他想了解的一切。這時候,先前被他支使去辦事的隨從也回來了,在蕭何耳邊說了幾句,眼睛則盯向食肆門口。

“韓信,你來這作甚?”

嫌惡的聲音響起,眾人抬頭,卻見在淮陰名聲爛透的韓信,正落魄地站在食肆邊。手中仍抱著那柄劍,眼睛緊緊盯著腳下門檻,有些不敢往裡邁。

舍吏立刻過去,比著手勢趕他,像趕一條臟兮兮的野狗:“沒有剩飯給你了,快走,快走!”

韓信的麵容因長久饑餓而顯得十分痛苦。遭到驅趕後,往後退了數步,看了看將他喚來的蕭何手下,又瞧瞧長須及胸、身著錦衣的蕭何幾人,還有案幾上香氣撲鼻的魚肉菜肴。艱難地咽了下口水,複又鼓起勇氣,拘謹地拱手道:

“有貴人在這,請我吃飯!”

“蕭大人,我先去采買沿途必須之物了。”樊噲氣呼呼地起身,臉色陰沉,帶著兩個人離開食肆時,樊噲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韓信,眼中滿是厭惡和不屑。

在他看來,韓信這樣一個膽小低賤之輩,實在不配與他們同席。那可是一個鑽人胯下的賤徒啊!樊噲的心中充滿了憤怒和鄙夷,他無法理解,為何蕭何會對這樣一個人感興趣。

蕭何卻隻是點了點頭,繼續慢飲熱湯,仿佛樊噲的離去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目光落在有些拘謹,離案幾三尺的韓信身上,溫和地說道:“彆拘束,吃吧。”

韓信隻猶豫了片刻,雖然眼前這位“貴人”目的不明,但他可是連漂母帶去的冷飯都能厚著臉皮蹭的人。被生活逼到這份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朝蕭何一作揖,然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這小子也不知餓了多久,雖長得身材高大,卻麵黃肌瘦。但韓信吃得很矜持,或者說很警惕,吃一口,就抬起頭看蕭何一眼。

蕭何點點頭,看著韓信,眼中閃過一絲思索,說道:“你在市肆中,手中明明有劍,卻寧可受此大辱也不反擊,又是為何?”

此言成功戳中了韓信的傷口,韓信停止了嘴裡的咀嚼,眼神中閃過一絲痛苦和無奈,緩緩說道:“休說我動起手來打不過那屠夫之子,就算我真殺了他,除了出一時之氣,又能如何?私鬥有罪,殺人者死,我要麼被其父兄複仇所殺,要麼成為殺人犯被通緝,被官府抓住,判處極刑。”韓信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無奈和理智。

在他看來,與屠夫之子死鬥,為這樣一個狗屠賠上性命,是心存誌向的他不情願的。於是在他的判斷裡,匍匐鑽跨,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話雖如此,但大辱就是大辱,韓信能鑽過那人胯下,可仍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離開市肆後,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自己長久以來期盼的“天下大亂”遲遲未來,生活卻日漸窘迫,眼看連家鄉都呆不下去了。他的心中充滿了迷茫和痛苦,不知道未來的路在何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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