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似去秋時。
農曆九月初三，上弦月，其彎如弓。夜空如洗，朦朧的月光傾瀉下來，整個村落如同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
顧佳就坐在門口石板上，耳畔不時傳來蟲鳴犬吠聲。
“篤篤～”
一陣腳步聲傳入顧佳耳中，肩頭一沉，卻是許幻山走了過來，將自己的外套披在顧佳身上，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柔聲道：
“外邊涼，彆凍壞了。想什麼呢？”
感受到許幻山的體貼，顧佳心裡越發愧疚，將外套緊緊裹住身體，一陣暖意泳湧上心頭，將身上的寒意驅散開來。
緩了緩，顧佳道：
“讓自己清靜一會兒，這件事確確實實是我做錯了，你說要擱以前的，我怎麼可能不來實地考察？像瘋魔了一樣，就這麼著急把合同簽了。就是因為王太太給了我們幼兒園的推薦，於太太那邊又給了我們煙的定單，所以我就認為太太全給我們的東西都是最好的。……，你說的那句話沒錯，人捷徑走慣了，總有跌的狠的那一天。”
許幻山安慰道：“我都知道，你是為了咱們家好。”
“可我捅了這麼大一個窟窿…，”顧佳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澀聲道。
許幻山道：“可你還想填，不想撤，對不對？”
看著顧佳一副被說中心事的樣子，許幻山笑了笑，道：“看你將行李拖了回來，看那麼多孩子，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現在直接宣布倒閉，是對我們家最小的風險和損失，……，”
顧佳想了想，還是將心裡話說了出來，今天的所見所聞，確實觸動了自己，頓了頓，緩聲道：
“但今天去過那茶山，看見那些孩子，看見她們…，看過了就是看過了，我真的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立馬關廠走人。”
“嗨～，”
許幻山明白顧佳那種心情，今天看見那些采茶的孩子，確實也挺難過，也想為這個偏遠的山村做些什麼。
“不就是抵押房子嗎？反正咱們家房子之前也抵押過再抵押一次也無所謂，債多咱不愁。等樂園這單生意穩定了，錢到手了，贖回來不是問題。”
“萬一失敗了呢？”顧佳猶豫道。
“沒有萬一，我老婆乾什麼都能成。”許幻山將顧佳擁入懷中，笑道：“這不還有我嗎？…我不做設計的嘛，你茶園那些包裝我全包了啊。”
顧佳心頭一暖，看著許幻山嘴角翹起，和聲細語道：“說話算數嗎？”
“算數！”
看著依偎在自己懷中的顧佳，許幻山道：“抵押房子的話，要不要跟華偉說一下，就將房子抵押在他那裡？反正之前也欠他這麼多錢，一事不煩二主，有個抵押物在手上，他心裡也踏實。”
“抵押在華偉那裡嗎？”顧佳想了想，點頭道：“可以，咱們回去找他說說，他應該會同意的。回去我去跟他說吧，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向他多借一點錢。”
“錢我估計他會借，但咱們最好一碼歸一碼。”許幻山猶豫了一會，道：“咱們說到底跟他的交情還沒有那麼深，要是借多了，他會不會……，”
“放心吧，老公。”顧佳笑了笑，道：“我拎得清分寸，不會超過房子的價值的。”
頓了頓，顧佳繼續到：“我這兩天將茶廠的情況大致都摸了一遍。現在茶廠都是那些老師傅手工炒茶，還不能達到規範化生產，設備老舊，工人渙散。基本上屬於靠天吃飯，還達不到統一的生產計劃和穩定的銷售模式。”
“那聽你這麼一說，”許幻山皺著眉頭道：“現在是一盤散沙啊？還拎得起來嗎？”
“好的地方也有，”
顧佳笑了笑，在許幻山肩頭蹭了蹭，道：
“這裡沒有開發過度，民心淳樸，環境是真的好，一點汙染都沒有，關鍵最原始的手采和種植技術沒有丟。
我這兩天仔細想了想銷售方案，我想請我原來的同事過來幫忙再做一份漂亮的文稿演示，如果華偉那裡不行，還可以去市場上爭取拉到一些投資。我一定要把這個茶廠做起來！”
許幻山輕輕地拍了拍顧佳後背，笑道：“我怎麼一下子有了七八年前，你剛說要開煙公司時的狀態。……和現在一模一樣啊！”
“不一樣了，”顧佳微微笑道：“我比那個時候更成熟也更有信心了。”
看著再次恢複自信的顧佳，許幻山笑道：“那當然，我老婆是最棒的！！”
顧佳笑道：“嗯，等我把資料整理一遍，重新做個文案，咱們就回去。抵押房子的事，我去跟華偉說吧。”
許幻山知道顧佳是顧忌到自己的麵子，頓時點了點頭。
……………
魔都，君悅府，1901。
當顧佳再次站在門口時，一時有些恍惚。上次來這裡時還是半個月前，但卻有種一彆經年的感覺。還沒等她敲門，大門便自動打開了。
“顧佳來了啊？”
劉姨正站在玄關處，一臉和藹地看著顧佳，從一旁的壁櫃拿出雙拖鞋放在顧佳腳下：
“來，裡麵請。”
“謝謝劉姨。”
顧佳點頭道謝後朝客廳掃視了一圈，客廳空無一人，於是將手裡的禮盒遞給了劉姨，笑道：“劉姨，這是我自己茶廠的茶葉，也是為親手炒的茶葉，特意帶過來的，你們嘗嘗，給點意見。”
“這孩子，你有心了。”劉姨也沒推辭，接過了禮盒笑道：“我也不會喝茶，一會啊，我給你們泡上。”
“華偉，快點出來，顧佳來了～，”劉姨拿著禮盒往廚房走去，邊走邊朝書房大聲喊了一句。
“踏踏～”
“嫂子來了啊，坐。”
一身黑色休閒套裝的易華偉從書房走了出來，笑著跟顧佳擺了擺手：“許哥呢？”
“幻山去公司去了。”顧佳笑了笑，走到一旁的客位上坐了下來：“剛回來，公司還有一堆的事等著他去處理，所以沒有一起過來，對了，幻山讓我邀請你，晚上去家裡吃飯。除了你，還請了幾個朋友，你都見過的。”
“哦…，行啊，”易華偉點點頭，笑道：“你們兩口子跟度蜜月一樣，我以為你們舍不得回來呢。”
“你說笑了，”顧佳搖頭歎氣道：“還度蜜月，差點沒被氣死。”
易華偉了然，開口道：“你們那個茶廠的事，我打聽了一下，是李太太她們做的不厚道。”
“也怪我，識人不明，太輕易相信她們了。”說起這事，顧佳便有些羞惱，
“其實這事我問過律師，”易華偉笑了笑，道：“你跟李太太簽合同的時候，實際上茶廠已虧損嚴重、估值數值不實，還涉及兩起追訴案。茶廠完全無法經營，預想的合同目的也無法實現。”
頓了頓，易華偉繼續道：“律師給我的建議是，標的物存在重大缺陷，你可以主張解除合同並要求賠償損失或繼續履行合同、彌補缺陷，還可以用李太太存在的欺詐行為而主張合同無效。不知道嫂子的意思是什麼？是跟李太太打官司…，還是？”
“………，”
看著易華偉關心的眼神，顧佳心頭一顫，一股莫名的滋味湧上心頭，不敢多想，穩了穩神，像是陷入思考，好一會，顧佳才開口道：
“謝謝你…，不過，我還是覺定繼續做下去，也不單單是為了賺錢，這次我去了湘西才知道………，所以，這個茶廠我必須得接手，一來，是為了幫助那些孩子，二來，也為了證明，不是茶廠不行，而是李太不會經營。”
顧佳盤算過，打官司的話，應該有很大的勝算，但期間的精力還有費不小，算下來，還不如直接將茶廠賣掉。單純為了出一口氣不值得，何況，就算打贏了官司，可李太太肯定會將茶廠關掉。到時候，李太太可不會管那些村民過得下去過不下去。
“來，喝茶。”
說話間，劉姨端著茶盤走了過來，將茶盤擱在茶幾上：“華偉，你嘗嘗，顧佳說這是她親手炒的茶葉。”
“我嘗嘗。”將茶杯端捧在掌心，易華偉抿了一口，淡淡的苦香味縈繞鼻間喉頭，一股暖流流入腹中，頃刻間頰齒留香，頓時有些驚訝地笑道：“觀色翠綠，嗅味清香，外形光直，色澤墨綠油潤，湯色嫩黃明亮，滋味鮮醇回甘。這茶葉不錯，這是嫂子親手炒的？”
“嗯，是呀。”顧佳見狀笑道：“由老師傅指點，我親手炒的。你看，這茶葉跟一般的茶葉相比怎麼樣？”
“嗬嗬～，”易華偉笑了笑：“嫂子有話就直說吧，不用繞彎子。”
“咳咳～，華偉，我也就直說了，今天過來的主要目的是…，我想再跟你借點錢…，”看著易華偉似笑非笑的眼神，顧佳小臉一紅，笑道：
“我想再跟你借錢，把茶廠經營下去。我在茶山這幾天，仔細的調查了一下茶葉市場，做過數據分析。現在的中高端茶葉市場還存在著品牌藍海，中國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產茶，但是他們大多數都是供給那些幾大知名的茶商，像我們茶廠這樣的獨立品牌確實非常少，當時我特彆有信心在落地宣傳之前，能迅速打開這個市場，因為我們的茶葉真的特彆好。”
“酒香還怕巷子深呢，”易華偉笑了笑：“你知道如果要將茶葉品牌做起來得多少推廣費嗎？按你說的，你的茶葉是無汙染純手工製作，這也就意味著你的產茶量低，成本高，再上重新申請有機標，你算過要多少錢嗎？回本周期得多久？”
見易華偉沒直接拒絕，顧佳心頭一定，掏出手機滑開界麵，遞給易華偉倒道：“我對我們茶葉的定位就是中高端，因為它的品質不比那些品牌低。而且，我已經做好了長期準備，……我之前就是太急功近利了。
你看，這些照片是我拿手機隨手拍的，不專業，也不清晰，但就是這些畫麵打動我的，我們現在生活在最繁華，最便捷的一線大都市，可能偶爾見到這樣的照片，也就是劃手機的時候，也許是在某個新聞圖片裡，但是我是親自到他們那裡跟他們生活了半個月，也感受到了環境帶來的限製……，”
“等等…，”
易華偉擺了擺手，失笑道：“你把我當那些投資公司了？在這裡跟我講故事呢？”
“不好意思，說順口了…，”
顧佳羞赧地笑了笑：
“其實，我在找你之前，去過幾家投資公司，他們都說我這個項目沒有任何亮點。但我不是在說故事，這都是我的親身經曆，我們茶廠用最原始的種植手采技術，還有最淳樸的人心。
都說相由心生，茶也由心生，不摻假是這個時代最難能可貴的品質，我之前的事…，你也知道。也是因為去了這個山裡，我才回到了初心。我是真的想把這個茶廠做好。如果你願意投資我，我可以把自己的利潤空間降到最低，這個項目我不想掙多少錢。我知道，在那些投資商眼裡，這隻是一個賺錢的項目，但是於我而言，我隻是想讓那些山裡的孩子有飯吃，有所依。”
“很好，嫂子還真的是人美心善。”易華偉笑了笑，道：“投資就算了吧，就算我借你們的，你算一下總數，看看大概還差多少。”
“我算了一下，大概還有三百萬的缺口。”顧佳道：“我跟幻山商量過了，之前就跟你借了三百萬，總共加起來六百萬。不過你放心，我們把房產證抵押在你這裡。也算有個保障。”
“……，”易華偉本來想拒絕，可轉念一想，開口道：“這樣吧，我再借五百萬給你，利息還是按銀行算。”
“那太謝謝你了。”顧佳由衷地感激道。說著從包裡掏出房產證放在了茶幾上，又拿出一張寫好的借條遞給易華偉：“你簽個字就好了。”
“看來，你是早有準備啊，”易華偉笑了笑：“不過，這樣一來，你可就沒有退路了，值得嗎？要是有個萬一，你們兩口子這幾年的心血可就付諸東流了。”
“值得，不光是為了我這個家，我一定會把茶廠做好的。”顧佳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行，”易華偉接過紙張，在借條上寫好名字，遞回給了顧佳：“我一會給你轉過去。”
頓了頓，易華偉道：“對了，沈傑下個星期開庭，到時候你們去不去？”
“我可能沒時間，”顧佳一愣，隨即道：“到時候幻山跟你一起去吧。”
“也好，”易華偉點點頭：“到時候我給他打電話。”
“嗯！”顧佳點點頭，看了看手表：“那我先告辭了，一會記得下來吃飯啊。”
“不一起走嗎？”易華偉愣了一下。
“我還有點事，”顧佳指了指天板，咬牙道：“今天聽王太太說，她們在聚會，我去看看。等差不多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哦？你要去乾嘛？你可不要衝動啊，”易華偉眉頭一挑，緩緩道：“要我陪你上去嗎？”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顧佳搖了搖頭：“放心吧，就幾句話的事。”
“也行，有事給我打電話就可以了。”易華偉不再多說什麼，女人撕破臉的事他也沒什麼興趣，過過嘴癮罷了，又打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