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江水褪去了白日的粼粼波光,沉浸在一片深藍之中。滿天星鬥映在江麵上,如夢如幻,微風輕拂,水麵蕩漾出細碎的漣漪。陳河清把船緩緩停在一塊巨大的岩石旁,江水拍打著岩壁,發出低沉而富有節奏的聲響。
“上去吧,這地方可是我最喜歡的。”陳河清轉身,伸出手將梁雨萍拉下船,然後帶著她攀上一道隱蔽的小徑。
岩石頂端視野開闊,四周寂靜得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江水流淌的聲音。西江與賀江在遠方交彙,清濁分明的水流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壯麗。江風迎麵而來,帶著濕潤的涼意,卻讓人不覺寒冷,反而有一種讓心靈沉靜的力量。
“站在這兒,可以看到兩條江的交彙。”陳河清指著前方的水麵說道,“看到了嗎?那兩條水流,顏色不同,但最終還是彙成了一條,繼續向前奔流。”
梁雨萍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渾濁的西江水與清澈的賀江水涇渭分明,彼此交融。它們在交彙處掀起一陣陣旋渦,但最終還是攜手向遠方流去。那景象壯美得讓人難以移開目光。
“真好看。”她輕聲說道,語氣中充滿了讚歎和一點點難以言說的情緒。
陳河清抬起頭,仰望著深邃的夜空,眼裡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情:“小時候我總喜歡到這兒來,想著這兩條江的水就像人。它們看上去差彆那麼大,但最終還是能彙到一起。”
梁雨萍轉頭看他,月光灑在他臉上,映出了他深邃的眼神和堅毅的輪廓。她忽然問:“那你覺得,人和江水真的一樣嗎?”
陳河清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隨後認真地點了點頭:“一樣。”
梁雨萍微微一怔。她望著那清濁交融的水流,目光慢慢柔和了下來。她很想反駁,卻發現自己找不到理由。兩江彙流,雖然不同,卻始終向著同一個方向。這樣的力量,她在自己的人生中從未感受過。
“陳大哥,”她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是怕被江風吹散,“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開,你還會記得我嗎?”
陳河清愣了一下,隨後笑了笑,語氣篤定:“當然會。就算這條江乾了,我也不會忘。”
這句話說得平淡,卻像是一記重錘敲進了梁雨萍的心裡。她的眼眶莫名有些濕潤,抬頭望著星空,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其實啊,”陳河清坐在岩石上,雙手搭在膝蓋上,目光望向遠處的江麵,“這江上藏著很多秘密。有時候你仔細看,水底還有小漩渦,連魚群都得小心躲著走。”
“秘密?”梁雨萍被勾起了好奇心,坐在他旁邊問道,“你說的是什麼?”
“比如,幾年前這兒的水底翻出過一艘古船。”陳河清隨手拾起一塊石頭,拋向江水,“裡麵滿滿都是銀元。不過最後啊,全都沉回去了。”
梁雨萍睜大眼睛:“沉回去了?為什麼沒人打撈?”
“有些東西是江水的,打撈也沒用。”陳河清語氣淡然,卻透著對自然的敬畏,“我見過幾個不信邪的人,最後全都被急流卷走了。命都沒了,還要那些銀元乾什麼?”
梁雨萍一時間無言,心中對眼前這個男人多了一絲敬意。他的生活簡單,甚至可以說粗糙,但卻有一種生而為人的純粹。他或許不懂什麼大道理,卻懂得敬畏天地,懂得珍惜每一個活著的瞬間。
“陳大哥,”沉默了一會兒後,梁雨萍又問,“你以後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去看看江的儘頭是什麼樣子?”
陳河清笑了笑:“當然想過。小時候,我一直幻想能劃著一條大船,順著這條江,一直走到海的那頭。可後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人忙著養家糊口,哪還有時間去想那些?”
梁雨萍低下頭,沒有說話。她的生活雖與陳河清完全不同,卻同樣被許多東西束縛著。她從小聽話懂事,按照父親的期望一步步成為大家閨秀,可卻從未有過真正屬於自己的選擇。
“那如果,有人想和你一起去呢?”她輕輕地問,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陳河清愣了一下,轉頭看向她。月光下,她的臉龐柔和而明亮,目光卻帶著一種渴望自由的倔強。他突然明白,這位大小姐雖然看起來高高在上,內心卻與他一樣,對自由和未來充滿著期待。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他緩緩開口,語氣中多了幾分鄭重,“那我一定會帶她去。”
兩人對視片刻,彼此的目光仿佛在這一刻連接在了一起。江風繼續吹拂,夜空中星辰如流水般灑落,映照著清濁交彙的江水,也映照著他們內心的微妙情感。
梁雨萍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那可說好了,要是有一天你真劃著船去遠方,一定要帶上我。”
“好,一言為定。”陳河清也笑了,目光中帶著一絲堅定。
這一刻,仿佛所有的隔閡都消失了。他們不再是富家千金和窮苦船夫,而隻是兩個渴望自由、追求未來的人。江水依舊奔流,夜空依舊璀璨,而他們的心,卻因這一段江 邊的相遇,而開始向彼此靠近。
清晨的江 邊被薄霧籠罩,微涼的空氣中夾雜著露水的味道,江水緩緩流淌,仿佛一夜的寧靜未曾結束。
陳河清將小船劃回封川城郊的江岸,準備送梁雨萍回到屬於她的世界。心中雖然明白這不過是一場短暫的相遇,但昨夜兩人之間的交談仍然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依戀。
梁雨萍站在船頭,微風吹動她的發絲,眼中透著一絲不安。她知道,離開這片江水,回到封川城的那一刻,她便不得不重新麵對屬於她的家族責任和那令人窒息的現實。
船靠岸的瞬間,幾名家丁突然從河堤後麵跑了出來,臉上寫滿了焦急。他們一見到梁雨萍,頓時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小姐!總算找到您了!”領頭的家丁氣喘籲籲地說道,額頭還掛著汗珠,“老爺急得整晚沒合眼,周少爺也在府上等著您呢!”
“周少爺……”梁雨萍聽到這個名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握著船沿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周少爺是誰?”陳河清站在一旁,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他的聲音聽似平淡,卻帶著一絲隱藏的緊張。
梁雨萍沒有回答,而是低下頭,沉默片刻後輕聲說道:“是我父親給我安排的……未婚夫。”
這一刻,陳河清像是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他低頭看著江 邊的水波,心中百感交集。他本以為,昨晚那份短暫的溫情至少能讓他們之間多些牽掛和可能,但這個“周少爺”似乎一下子將一切希望打破。
梁雨萍轉過身,望著站在船頭的陳河清,目光中滿是複雜的情緒。她想要說些什麼,卻發覺嗓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陳大哥……”她終於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顫抖,“謝謝你這幾天對我的照顧。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熬過來。”
“謝什麼?”陳河清勉強笑了笑,語氣刻意裝作輕鬆,“你是千金大小姐,我不過是個船夫,給你劃幾天船算什麼大事。”
梁雨萍聽出他話語中的敷衍,眼圈微微泛紅。她知道,他不是不在意,而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失落。
“你回去吧。”陳河清低聲說道,眼神看向遠處的江麵,語氣卻透著一絲篤定,“你是大家小姐,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回去吧,彆讓你父親擔心了。”
“可是……”梁雨萍上前一步,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家丁打斷。
“小姐,周少爺還在等著呢!快上車吧,不然老爺怪罪下來,小的們可擔待不起啊!”領頭的家丁催促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緊張。
梁雨萍沒有動,她的目光仍然落在陳河清的臉上,眼中滿是不舍。她多想再留一會兒,哪怕隻是片刻,但她知道,屬於她的現實已經降臨,她彆無選擇。
最終,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咬了咬牙,轉身朝岸邊的馬車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心仿佛都被什麼東西狠狠揪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馬車啟動的那一刻,梁雨萍忍不住從窗簾後望向陳河清。他仍站在江 邊,背對著她,雙手插在腰間,目送著她離去的方向。
“陳大哥……”她在心中默默呼喊,眼淚悄然滑落。她多想衝下馬車,告訴他昨晚在兩江交彙處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多想告訴他,她願意放下一切和他一起去江的儘頭,但她不能。她是梁家的千金,肩上背負的責任注定了她無法擁有這樣的自由。
陳河清看著馬車漸漸遠去,手不自覺地握成拳。他沒有喊住她,也沒有追上去。他知道,她的世界與他完全不同,而他無法給她想要的生活。
“去吧。”他低聲說道,目光複雜而深沉,“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江風吹過,帶來一絲濕潤的涼意。他仿佛聽見江水在低語,像是在訴說著某種無可更改的命運。
陳河清的目光落回兩江交彙處,那裡清澈與渾濁的江水依舊交融著,仿佛在訴說著它們的故事。他想起昨晚梁雨萍的笑容,想起她問他是否會記得她的模樣。他知道,無論未來如何,他永遠不會忘記這段短暫的相遇。
梁雨萍坐在馬車裡,緊緊抓住胸前的掛墜,那是她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她少有能掌握的東西。她的目光透過窗簾望向那漸漸遠去的江 邊,腦海中浮現出陳河清站在船頭的模樣。他的堅韌、直率、以及對自由的渴望,讓她深深地感動,也讓她心生敬意。
她忽然想起昨晚的兩江交彙,想起陳河清說的那句“最終彙成一條”。她的心中默默生出一個念頭:或許,命運並不是完全無法改變的。哪怕她身不由己,也要為自己爭取一次,哪怕隻是一次。
馬車駛離江 邊,梁雨萍深深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裡滿是不舍和無奈。她知道,他們的故事還遠未結束,雖然她無法確定未來會如何,但她的心已經被那片江水和那個男人深深牽動。
江麵上,風起雲湧,兩江交彙處的旋渦依舊在靜靜地訴說著它們的命運。
而陳河清站在 江 邊,久久凝望著遠去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等待著那個命運會再次將他們交彙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