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與賀江在封川附近交彙,形成一片獨特的江水景象。江水一半清澈,一半渾濁,彼此交融卻又涇渭分明,如同畫師不小心將兩種墨色滴入宣紙,彼此不相溶,但卻又共同成就了一幅奇妙的畫卷。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江麵,遠處的山峰在陽光下隱隱浮現,仿佛一幅仙境般的天然水墨畫。
陳河清穩穩地站在船尾,一手握著竹篙,一手扶著船沿,小船順著江流緩緩前行。他微微側身,看著坐在船頭的梁雨萍,嘴角揚起一抹淺笑:“這就是兩江交彙的地方,怎麼樣,沒騙你吧?”
梁雨萍撐著船沿,目光滿是驚豔:“好美!江水居然有兩種顏色,像是天生的一對,彼此獨立,卻又形影不離。”
陳河清聽罷,輕輕一笑:“你說得倒挺詩意,不過可彆被它們的樣子騙了。這地方的水流很急,稍不注意就會被卷進去,我小時候親眼見過一艘大船翻在這裡。”
梁雨萍抬頭望向水麵,隻見江中幾塊巨大的嶙峋怪石隱隱露出水麵,江水衝擊著石頭,激起白色的浪花,漩渦在四周盤旋,透著一種危險的美感。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這麼險的地方,你小時候還敢來?”
“怎麼不敢?”陳河清一邊劃船,一邊淡淡說道,“小時候我愛跟著大船跑貨,每次到這兒都忍不住偷偷上岸玩。這地方看著險,其實隻要摸清水道,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隨手指向前方一塊形狀奇特的巨石:“你看,那塊像不像一把大椅子?小時候我最喜歡爬到那兒去坐著,感覺自己像是江上的大王,統領著兩江水。”
梁雨萍看了眼,果然,那塊巨石渾然天成,形狀酷似一張寬大的靠椅,底部微微浸在水裡,頂端則覆蓋著些許青苔,陽光灑在其上,顯得既壯觀又充滿野趣。
“你還真有趣,小時候居然這麼大膽。”她輕輕一笑,嘴角帶著一絲俏皮,“不過,你說自己像江上的大王,可現在你也隻是劃著一條破船,和小時候沒什麼兩樣。”
“破船怎麼了?”陳河清不以為意,語氣中透著幾分自豪,“破船也能載人過險灘,比那些大船厲害多了。我這條船雖小,但跑得快,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梁雨萍低聲重複著這句話,神色間閃過一抹向往。
“那你呢?”她忽然轉頭問道,“你小時候喜歡玩這江水,那長大後有沒有實現小時候的夢想,比如劃一條大船,去江的儘頭看看?”
陳河清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機會。”
“為什麼?”
“生活唄。”他輕歎一聲,“每天為了活下去就夠累了,哪還有閒心去管什麼夢想。人嘛,總得先顧著填飽肚子。”
梁雨萍愣住了,半晌無言。她從小錦衣玉食,雖然也曾羨慕外麵世界的自由,但她從未真正意識到,那些自由背後藏著的,是無數像陳河清這樣的人為生計奔波的無奈。
“不過,誰知道以後呢?”陳河清忽然揚起一抹笑意,“也許哪天運氣來了,我也能劃一條大船去遠方看看,說不定還能去你們這些富人家呆過的地方開開眼。”
“你以為富人家的地方有多好?”梁雨萍輕哼一聲,眼中卻閃過一絲落寞,“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更大一點的籠子罷了。”
陳河清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他本以為這個嬌貴的小姐會笑話他的野心,卻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沒有多問,隻是笑道:“那就彆呆在籠子裡,出來看看像這樣的江水,不是更自在?”
梁雨萍沒有接話,目光望向遠方的江水,似乎在思索些什麼。
兩人沿著江流行至一處平緩的河灣,岸邊綠樹成蔭,鳥鳴陣陣,水麵倒映著樹影與天光,顯得格外幽靜。陳河清把船靠岸,跳下船將一根繩子牢牢係在樹上。
“走吧,上岸歇歇腳,我煮點東西給你吃。”
梁雨萍跟著下了船,小心翼翼踩在鬆軟的草地上,感受著腳下與平時不同的觸感。陳河清找來幾塊平整的石頭,搭起一個簡單的灶台,又從船上取出一隻小鐵鍋,熟練地生火煮水。他還從竹簍裡拿出兩條江魚,動作麻利地剖開清洗,然後切成幾塊放進鍋裡。
沒過多久,一股鮮香的氣味便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梁雨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臉上露出一抹驚訝:“你居然還會煮魚?”
“會點而已。”陳河清隨口答道,“像我這樣的人,若是不會做點吃的,早就餓死了。”
他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魚湯遞給梁雨萍:“嘗嘗吧,這魚可是剛從江裡撈上來的,夠新鮮。”
梁雨萍接過碗,輕輕吹了吹熱氣,小心地抿了一口。入口鮮美清甜,沒有絲毫腥味,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好喝!沒想到你這手藝還挺不錯。”
“這算什麼,平常給大船送貨的人都愛找我做飯,說是吃了我煮的東西,連跑水路都覺得輕鬆了。”陳河清一邊喝湯一邊得意地說道。
梁雨萍被他的話逗樂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坐在江 邊,一邊喝著熱湯,一邊聊著各自的生活。梁雨萍說起了她小時候喜歡偷偷跑出家門,和丫鬟一起去看封川的廟會;陳河清則講起他小時候第一次獨自劃船,被父親罵得狗血淋頭的趣事。
笑聲在江風中回蕩,彼此間的距離在不知不覺中拉近了許多。
江上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最後一縷夕陽沒入山後,夜幕悄然降臨。天邊的星光點點,映在江麵上,仿佛無數碎鑽灑落水中。梁雨萍仰望著夜空,臉上帶著一抹從未有過的輕鬆與滿足。
“這裡真美。”她輕聲說道,“要是能一直留在這裡就好了。”
“想留下就留下唄。”陳河清語氣隨意,“這江 邊除了好風景,沒彆的東西會讓人不開心。”
梁雨萍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眼中卻閃過一絲深深的惆悵。她知道,這樣的寧靜對她來說終究隻是短暫的,等回到封川,她依然要麵對家族的責任和那些讓她感到窒息的安排。
陳河清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卻什麼也沒說。他抬頭看向兩江交彙的方向,低聲道:“不管江水怎麼流,至少它們在這裡相遇了。人也是一樣,能相遇就是緣分,哪怕隻有一會兒,也算是好的。”
梁雨萍靜靜看著江水……
西江和賀江的水流在前方彙聚成湍急的漩渦,繞過險灘後漸漸平靜下來。陳河清熟練地操控著船槳,引導小船靠向一處隱秘的江灣。這裡四麵環繞著奇岩,江風拂麵,帶著春天獨有的濕潤與清涼。江灣內水波不興,宛如一片靜謐的世外桃源。
“這裡真是個好地方。”梁雨萍抬頭望著四周,峭壁的輪廓在落日餘暉下顯得格外柔美,猶如一幅色彩濃烈的山水畫。
“嗯,這裡是江上漁民最喜歡歇腳的地方,不僅風景好,水也特彆清。”陳河清把船穩穩地靠在岸邊,用一根繩子將船拴住,又跳上岸撿起散落在石縫間的乾柴,開始生火。
一陣火星在柴堆上躥起,橙色的火焰越燒越旺。陳河清從小船上取下一條新鮮的江魚,用江水洗淨後,動作利索地處理魚鱗和內臟。他撕下幾片生薑丟進鍋裡,鍋中的水漸漸冒出白色的熱氣,江魚被切成幾塊後放入鍋中,一股濃鬱的香氣很快彌漫開來。
梁雨萍蹲坐在火堆旁,雙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陳河清身上。他雖然是江上的船夫,動作卻意外的細致流暢,仿佛與這片江水融為了一體。煙火的光影在他的臉上跳動,勾勒出他線條分明的輪廓。
“大小姐,看什麼呢?”陳河清抬頭瞥了她一眼,嘴角帶著戲謔的笑意,“這是我最拿手的手藝,等下彆吝嗇誇我。”
梁雨萍回過神,抿唇一笑:“我隻是沒想到,一個整天在江上討生活的船夫,竟然會做飯。”
“會做飯可不是為了討巧,像我這種人,不會做飯早就餓死了。”陳河清隨口答道,將燉好的魚湯盛入一隻粗瓷碗裡,“來,趁熱喝,這魚可是現撈的,味道保證好。”
梁雨萍接過碗,輕輕吹了吹湯表的熱氣,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霎時眼中一亮:“好鮮!這湯比家裡廚子做的還好喝!”
“那當然,這江水的魚,隻有剛出水的最鮮,離了這片江,再好的廚藝也做不出這味道。”陳河清不以為然地說著,自己也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喝了起來。
梁雨萍放下碗,看著他喝湯的模樣,嘴角微微揚起了一絲弧度。然而,當她低頭繼續喝湯時,腦海裡卻忍不住浮現出梁家的種種。家族的束縛、命運的沉重、未知的婚姻……這些煩惱像一根根無形的繩索,纏繞在她心間。
“陳大哥,”她突然開口,語氣多了幾分凝重,“你說,人的命運能不能改變?”
陳河清正埋頭喝湯,聞言停下動作,抬起頭看著她:“命運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江水怎麼流,船往哪兒劃,是我自己決定的。”
“可有些事,就算你拚命劃,也劃不動啊……”她低下頭,聲音裡透著無奈和迷茫。
“劃不動,那就用命去劃。”陳河清一笑,將碗放到一邊,語氣輕鬆,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反正,坐著不動的話,就永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這話看似隨意,卻像是一道閃電,劈進了梁雨萍心裡。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陳河清身上,見他目光專注,眉宇間透著一股不畏風浪的自信,仿佛他從來不曾懷疑過自己。他的生活雖然清貧,卻比她見過的那些錦衣華服的權貴多了一種深刻的東西,那是一種可以衝破世俗束縛的力量。
“你這人,倒是挺倔。”梁雨萍忍不住笑了。
“江上的人要是不倔,就活不下來。”陳河清站起身,把鍋裡的魚湯倒進小罐子裡,轉頭對她說道,“好了,吃飽了吧?天色快晚了,咱們得早點回去,不然你家裡人該急了。”
梁雨萍望著他,嘴裡輕輕應了一聲,卻沒有立刻動身。她知道,回去之後等待自己的,是那張沒有商量餘地的婚約,而眼前這片江水的寧靜,是她短時間內最後的自由。
“陳大哥。”她叫住他,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如果可以,我想像你一樣,劃著一條小船,隨波逐流,走到天涯海角。”
陳河清聽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他看著她的眼睛,目光裡多了一份柔和:“大小姐,天涯海角遠得很,你真敢去?”
梁雨萍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敢。”
一陣江風吹過,揚起她的發絲。陳河清看著她微揚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一種脫離了她身份的倔強和灑脫。他的心中湧起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種感覺究竟是敬佩,還是另一種更複雜的情愫。
然而,他隻是低聲說道:“那就等你有一天真想走了,來找我。”
梁雨萍聽了這話,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一個笑容:“好,一言為定。”
兩人收拾好東西,重新回到船上,順著江灣的水道劃向遠處。天色漸晚,江麵的波光漸漸暗淡下來,奇岩的剪影在暮色中若隱若現,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段微妙的情感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