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江風輕拂,遠處傳來船槳拍打水麵的聲音。火光微微跳躍,將梁雨萍和陳河清的影子投射在江灘的沙地上。梁雨萍裹緊了身上的衣物,儘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但微微發抖的手指泄露了她的不安。
“陳大哥,你平時就是一個人這樣過日子嗎?”她試探著開口,聲音柔和,卻帶著幾分生疏。
陳河清剛將一塊乾柴放進火堆,聞言抬起頭,臉上帶著些許疑惑:“一個人挺好的,自由自在,沒人管,也不用管彆人。”
“可你就沒有……家人?”梁雨萍頓了一下,補充道,“我意思是,總有人會等著你吧?”
陳河清低頭撥弄著火焰,語氣淡然:“小時候還有個舅舅,後來他走了,這條船就是我的家。至於其他人,早就沒了。”
他的話語平靜,仿佛在講述彆人的故事,然而梁雨萍卻感到一絲說不清的心酸。
她忍不住繼續追問:“那你難道就不覺得孤獨嗎?”
陳河清看向她,嘴角揚起一絲輕笑:“孤獨?我倒覺得你們這些住在高牆大院裡的富家人更孤獨吧。”
這句話讓梁雨萍一愣,隨即苦笑著低下頭:“也許你說得對。”
她的目光停在地上的一片枯葉上,語氣裡透著幾分複雜的情緒:“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羨慕你。”
“羨慕我?”陳河清忍不住笑了,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你可是梁家的大小姐,衣食無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居然羨慕我一個跑船的?”
“因為你自由啊。”梁雨萍抬起頭,目光直視著他,“你不需要被任何人掌控,不需要為了所謂的責任和家族,犧牲自己的人生。”
她的聲音帶著隱隱的怒意,顯然是積蓄了許久的不滿。
陳河清沉默了片刻,隨即語氣平靜地說道:“人各有命吧。我是生來漂泊,你是生在梁家。我們這種人,羨慕也沒用。”
火光漸漸減弱,梁雨萍和陳河清的對話卻越發深入。
“陳大哥,我問你,”梁雨萍忽然認真地開口,“如果有人要強迫你做你不願意的事,你會怎麼辦?”
“那得看是什麼事了。”陳河清坐直了身子,認真地看著她,“不過我這人脾氣大,誰想逼我,先得問問我這雙拳頭答不答應。”
他的話語中帶著幾分豪爽和不屈的意味,梁雨萍不禁笑了:“你這脾氣,恐怕連江水都得讓你三分。”
“那是自然。”陳河清也笑了起來,隨即語氣一轉,“不過話說回來,你呢?你們這種千金小姐,遇到不願意的事,是不是隻能忍氣吞聲?”
梁雨萍神色一黯,垂下眼簾,沒有立刻回答。他的這句話,正戳中了她內心最深的痛處。
“忍不忍得住,有時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卻帶著隱隱的倔強,“可是,總有一天,我不想再忍了。”
“總有一天?”陳河清微微皺眉,“那天要等多久?”
梁雨萍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倔強:“也許很快,也許永遠都等不到。但隻要我還活著,總能找到機會。”
兩人對視片刻,陳河清忽然笑了,笑聲低沉,卻帶著幾分欣賞:“大小姐,你倒是比我想得大膽。”
風聲微微吹起,梁雨萍的發絲被吹散,陳河清不由得看得愣了愣。她的眼神堅韌,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與他平日接觸到的女人截然不同。
而梁雨萍也發現了他的目光,臉頰微微一紅,卻沒有移開視線。相處至此,她已經開始感受到這個男人身上與眾不同的氣質——那種樸實中帶著堅韌,平凡中透著獨立的特質,讓她從未有過的好奇心慢慢湧上心頭。
“陳大哥,你救了我一次,我該怎麼謝你?”梁雨萍忽然開口,語氣中多了幾分認真。
“謝我?”陳河清擺擺手,露出一抹灑脫的笑容,“不用謝。江上的規矩,碰上了就幫一把,換了是彆人也會這麼做。”
“可我覺得你和彆人不一樣。”梁雨萍低聲說道,“你不像那些見了危險就躲得遠遠的船夫。”
“沒什麼不一樣的,”陳河清抓了抓頭發,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自在,“江水養了我,我也得敬它。再說了,你要真想謝我,就彆給我添麻煩就行。”
梁雨萍忍不住笑了:“那你倒是說說,我怎麼添麻煩了?”
“這不已經添了嗎?”陳河清指了指她身上的外衣,帶著幾分調侃,“衣服給你穿了,船也讓你坐了,晚上還得給你搭個鋪子睡覺。明天估計還得送你回家,哪一樣不是麻煩?”
梁雨萍聽著他的抱怨,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的簡單和直率,竟讓她感到一種難得的輕鬆。
而陳河清看著她的笑容,心中卻微微一動。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既聰慧,又堅韌,還帶著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
兩人不再說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然而這段短暫的相處,卻讓他們都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
火光漸漸熄滅,江風依舊吹拂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悄然拉近了他們的心。
江水湧動,波光粼粼,梁雨萍裹著陳河清給的外衣,靠在小船的一側,微涼的風讓她感覺一陣陣舒緩的清新。這種江上的生活,她從未經曆過。陳河清在一旁低頭整理漁網,臉上掛著習以為常的淡定神色,與她慌亂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
“陳大哥,”她輕聲打破了夜的寂靜,“你每天都這樣在江上過日子,不會覺得無聊嗎?”
陳河清抬頭看了她一眼,眉頭輕皺:“無聊?有魚吃,有船劃,有活乾,這日子過得還不算壞。”
梁雨萍聽到他的回答,忍不住微微一笑:“那如果沒有魚吃呢?總會有江水枯的時候吧?”
“枯了再想法子,總比乾等著強。”陳河清一邊修著漁網,一邊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從小就知道,天底下沒什麼難事,隻要人肯動起來。”
他的話語樸實,卻讓梁雨萍陷入了沉思。她從小被保護得很好,從未經曆過真正的困苦,更未考慮過如何在困境中尋找出路。與眼前這個男人相比,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被束縛在籠中的鳥,而他是一匹馳騁在江上的孤狼。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樂觀。”她低聲說道,“有些人一旦遇上難關,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陳河清停下手中的活,轉頭看向她,眼中透著些許認真:“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梁雨萍沉默了,隨即輕輕搖頭:“也許以前是,但現在我不想了。”
“那就對了。”陳河清露出一絲笑意,隨手把漁網放到一旁,“人活著,總得學會不認輸。像你這樣的千金大小姐,雖然和我們這些跑船的不是一路人,但要是真有心,誰能攔得住?”
“你倒是說得輕鬆。”梁雨萍抬起頭,目光直視著他,眼神中帶著一絲倔強,“可你知道我們這樣的‘千金大小姐’,為了家族、為了責任,要放棄多少東西嗎?”
陳河清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他雖然從未接觸過梁雨萍這樣的人,但從她的眼神裡,他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甘。這種不甘,像極了他小時候被迫離開家鄉、失去親人的時候,那種無力改變命運的憤怒和悲哀。
“聽著,”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柔和了些,“我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但我知道一件事——江水往哪裡流,是它說了算,可船往哪裡劃,是我說了算。”
梁雨萍被他的話震了一下,目光中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粗布衣裳,曬得黝黑的皮膚,還有那雙堅毅而透亮的眼睛,與她在封川商會中見到的那些紳士貴族截然不同。他們衣著光鮮,卻虛偽得令人厭惡,而這個男人,儘管粗糙,卻讓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真誠和力量。
“陳大哥,”她忽然輕聲說道,“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條江,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陳河清搖了搖頭:“外麵的世界再大,也大不過江水。這裡才是我待得慣的地方。”
“可你不覺得這裡太小了嗎?你就甘心一輩子都在這條江上漂著?”
陳河清笑了笑,語氣平靜:“我是一條魚,天大的海,也不過是一片水。我不羨慕陸地上的鳥,也不想去當什麼鳳凰。”
他的話讓梁雨萍一時無言,心中卻莫名感到一種欽佩。他的世界雖小,卻有他自己的規則和執著,而她的世界雖大,卻處處受製於人。
“你和我想得真不一樣。”她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些許感慨。
“那當然。”陳河清不以為然地笑道,“你們這些有錢人,想的都是怎麼守住家業,怎麼讓彆人聽自己的。我這樣的人,隻要能活著,日子過得安穩,就心滿意足了。”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的人,也許能做更大的事?”
梁雨萍的聲音輕輕飄入陳河清的耳中,讓他微微一愣。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有什麼“更大的事”,在他的認知裡,像他這樣的跑船人,最多也不過是多賺幾個銅板,或者買一艘更大的船而已。而眼前這個女子的話,卻讓他隱約感覺到,她的世界裡,有一種他從未想過的可能性。
“你倒是會替我操心。”陳河清笑了笑,隨即語氣變得認真,“不過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什麼意思?”梁雨萍微微皺眉,有些不解。
“意思是,你要是真想擺脫那些麻煩,就得自己想辦法。”陳河清看著她,語氣中帶著幾分意味深長,“彆人幫不了你,隻有你自己,才能決定你想要的是什麼。”
夜色漸深,火光漸漸熄滅,梁雨萍靠著小船的一角,腦海中回想著陳河清的話。她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人——他的言語粗糙,卻直擊人心;他的生活簡單,卻充滿了讓她向往的自由和坦蕩。
而陳河清則看著她的側影,心中也多了幾分複雜的情感。他明白她和自己的世界天差地彆,但她的聰慧、堅韌,以及那雙清澈的眼睛,卻讓他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這一夜,他們隔著身份和背景的差異,卻在彼此的世界中找到了某種默契。這種默契,雖然還很微弱,卻足以在他們心中種下一顆名為“吸引”的種子。
江水在船底流淌,夜風輕輕吹拂著他們之間的距離。而這段距離,似乎正隨著時間的推移,悄然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