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製藥師碧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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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雲層灑落在森林的高聳樹冠,透過縫隙最後在布滿鮮血與枯葉的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斑。

斑駁的光影,如同神祇破碎的棋盤,散落在狼藉的戰場上。

戈斯抱著昏厥的莉莉絲,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這個小生命正在飛速流逝的體溫和那越來越微弱的心跳。

她血肉模糊的四肢軟軟地垂著,若非那源自始祖血脈的強大生命力吊著最後一口氣,她早已化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血液。

她需要大量的、蘊含著生命能量的血液來啟動自愈,修複斷骨。

這是血族修複自身傷勢的必要條件,沒有血液補充的血族,其強大的恢複能力本質上和普通人類相差無幾。

戈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布滿老繭和傷疤的手腕上。

那裡的皮膚乾癟而多皺,青色的血管在皮下隱約可見,跳動得緩慢而無力。

隻需要用匕首輕輕一劃,他那雖然衰敗但仍屬於“騎士”的血液,就能成為拯救這個孩子的甘泉。

而代價,便是簽訂那份他鄙夷了一生的扭曲的【主仆契約】。

用自己的自由和騎士的榮耀,去換取一份苟延殘喘,寄生於他人身上的“永生”,從此擺脫年邁蒼老到揮劍都會氣息紊亂的衰竭身體。

戈斯那雙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劇烈的掙紮。

那是理念與現實的碰撞,是驕傲與憐憫的交鋒。

最終,他眼中的波瀾緩緩平息,化為一片亙古不變、堅硬如鐵的決然。

“騎士的道路上,沒有捷徑。”他低聲對自己說,仿佛在重申一個早已融入骨髓的誓言。

戈斯沒有將就,他太固執了。

固執到就像是一塊誓死擋在洶湧河流中央的石頭,哪怕早已被磨滅到即將消失。

他不再猶豫,用匕首劃下一隻恐狼的毛皮,將莉莉絲被撕裂的四肢傷口再次加固,然後小心翼翼將她背負在自己那痩峋且已經不再寬闊的後背上。

一股遠超想象的重量,壓得他本就佝僂的脊背又彎下了幾分。

戈斯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裡湧上的血腥味,邁開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向著村莊的方向走去。

夜風如刀,刮過他蒼老的臉頰。

每走一步,早已力竭的年邁身體,心臟處那道被龍炎詛咒過的傷口,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能感覺到自己早就所剩無幾的體力在飛速消耗,肌肉纖維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肺部每一次擴張都如同被細針穿刺。

眼前的一切景物還是開始變得模糊,耳邊甚至出現了嗡鳴。

但他沒有停下。

他的步伐依舊沉穩,呼吸的節奏雖然粗重,卻依然保持著【基礎呼吸法】中最核心的韻律。

他將所剩無幾的氣血,全部用來維持身體最基本的功能,保護著背上那個脆弱的生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夜幕下錯落有致的熟悉村莊終於出現在視野裡時,戈斯眼前一黑,一個踉蹌,險些跪倒在地。

他用那柄老舊的長劍狠狠地插入泥土,才勉強支撐住自己沒有倒下。

他抬起頭,劇烈地喘息著,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拚儘全力重新調整紊亂不堪的氣息。

“呼……呼……呼……”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動一個破舊的風箱,聲音嘶啞而沉重。

他低吼一聲,再次挺直了差點被壓垮的脊梁,朝著村子深處那唯一一棟亮著燈、並且煙囪裡冒著古怪顏色煙霧的屋子走去。

那是村莊唯一一個製藥師,碧娜的居所。

“咚,咚,咚。”

他用儘力氣,敲響了那扇由厚重橡木製成的門。

門內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一個清冷且不帶感情的女性聲音。

“非營業時間。如果是緊急情況,請將傷者信息、中毒類型、以及你能支付的報酬清單,貼在門上。我三分鐘後評估。”

戈斯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寫字,隻是再次敲了敲門,聲音因為脫力而顯得有些微弱。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身穿樸素但極其潔淨的煉金師長袍的女人出現在門口。

她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容貌明豔,但眼神卻如同手術刀般冷靜且銳利。

看到門外站著的是戈斯,以及他背上那個血肉模糊的孩子時,她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戈斯?”她的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你的生命體征極不穩定,氣血虧空嚴重,再進行劇烈運動,有心力衰竭的風險。你背上的……等等。”

製藥師碧娜的鼻子輕輕嗅了嗅,眼神瞬間變得專注。

她快步走到戈斯麵前,目光越過戈斯,直接鎖定在他背上的莉莉絲身上。

“血族。高純度的始祖血脈。多處骨折,嚴重失血,生命力正在快速逸散。”

她用一種近乎解剖學報告的語氣,冷靜地分析著,隨後目光轉向戈斯。

“戈斯,這不是你平時接的委托。解釋一下,你為什麼會帶著一個高階血族幼崽出現在這裡。她會給這個村莊帶來不可預測的風險。”

“救她。”戈斯的聲音沙啞乾澀,隻吐出兩個字。

碧娜推了推鼻梁上並不存在的眼鏡,這是她進入純粹理性思考時的習慣性動作。

“救助行為需要評估風險與回報。從理性的角度,救她,你需要付出的代價遠超你能承受的範圍。放棄是更合理的選擇。”

戈斯沉默地將背上的莉莉絲小心翼翼地放下,讓她靠在門邊的牆上。

然後,他麵對著碧娜,緩緩地、鄭重地,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

“我請求您,碧娜女士。我用我僅存的一切來交換。”

碧娜的目光掃過戈斯那副衰敗的身軀,語氣依舊冰冷而客觀。

“你的‘一切’,在價值評估上趨近於零。你的身體機能正在不可逆轉地衰退,你的騎士之道也因生命種子的枯萎而無法寸進。你無法提供等價的交換物。”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直接,像是在陳述一個殘酷的實驗結論。

“更關鍵的風險變量是她。一個血族,其本能是掠食人類。當她的饑渴被喚醒,這個村莊就是她最便捷的食物來源。你如何控製這個變量?”

戈斯沒有因她的冷漠而退縮,隻是抬起頭,渾濁的眼眸中沒有絲毫動搖,平靜地回答:“我會教導她。用騎士的意誌,去駕馭血族血脈深處嗜血的本能。”

“一個有趣的假設。”碧娜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極淡的屬於研究者的好奇,“但失敗的概率極高。我再提出一個更現實的悖論:如果村民發現了她的身份,出於恐懼要殺死她,而她出於自衛反擊,你將如何抉擇?你的騎士信條,是守護無辜的村民,還是守護這個‘非人’的麻煩?”

戈斯沉默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

連遠處林間的蟲鳴聲,似乎都在這凝重的氣氛中消失了。

他沒有回避碧娜那如同手術刀般剖析人心的視線,隻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認真,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麼,我會維護她。”

這五個字,輕飄飄的,卻又重如山嶽。

碧娜那張仿佛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她愣住了,分析的邏輯鏈條仿佛在這一刻被這句不合常理的話給打斷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自己內心的那絲波動強行壓下。

最終,她轉過身,用一貫的清冷語調說道:

“……你的承諾毫無邏輯擔保,但你的固執是目前唯一可以觀測的常量。把她抱進來,放在那邊的試驗台上。彆把血滴在我的煉金法陣上,那些材料很貴,清理起來很麻煩。”

戈斯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深深地行了一禮,然後小心地抱起莉莉絲,走進了這間充滿了濃鬱草藥味和古怪化學試劑味道的屋子。

碧娜將莉莉絲安置好,動作迅速而專業地開始檢查她的傷勢,嘴裡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說道:

“骨折七處,主要動脈有破損,失血量預估超過60。必須立刻補充生命能量,否則細胞將出現不可逆的壞死。”

她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從牆上掛著的數百個瓶瓶罐罐裡取出各種材料,動作行雲流水,精確得像一台完美的機器。

“聽好了,戈斯。”她頭也不回地說道,語氣恢複了那種公事公辦的冷漠,“普通的營養劑對這種級彆的血脈無效。我需要煉製一瓶【生命之泉的仿製品】,模擬高階生命能量的結構。”

“配方需要:三株【月光草】,一捧【地龍蚯蚓的粘液】……還需要一滴冰晶狼的牙粉作為中和劑。”

碧娜如數家珍般報出幾個一到二階的材料,戈斯的眉頭也隨之舒展了少許,這些材料雖然稀有,但以他的經驗,並非遙不可及。

甚至,有些以前自己甚至接過碧娜的委托討伐過。

“……但這些,都隻是輔料。”碧娜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過身,用最嚴肅的、如同宣布最終診斷結果的眼神看著戈斯。

“要激活這種級彆的始祖血脈,催化和穩定藥性的核心主藥,必須是同等級彆的能量源。我需要一份足夠新鮮、蘊含著強大生命力的【超凡生物的精血】。比如,一頭獅鷲的心臟之血。”

“不僅艱難,而且隻有三天的時間,在此之前,必須得到這個材料,否則,我也沒有辦法繼續維持她的生命體征。”

戈斯的心,沉到了穀底。

獅鷲。

三階超凡生物,天空的王者。

它的利爪能撕開騎士的板甲,它的音波尖嘯能震碎人的靈魂,它的飛行能力讓地麵上的戰士束手無策。

即便是全副武裝的【大騎士】,也需要組建一支精銳小隊才有機會成功討伐。

而普通的【正式騎士】,在它麵前甚至撐不過一個照麵。

更彆說以他現在這般衰竭年邁的身體,去挑戰一頭獅鷲,無異於以卵擊石。

但戈斯此刻沒有問“我該怎麼辦”,也沒有說“我做不到”。

他隻是沉默不語,深深地看了床上的莉莉絲一眼,那雙猩紅的眼眸依舊緊閉,長長的白色睫毛上還掛著乾涸的淚痕。

然後轉過身,握緊了腰間那柄陪伴了他一生的長劍,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喂!你這個不合邏輯的家夥,要去哪兒?!”碧娜在他身後喊道,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急切。

戈斯的腳步沒有停下,隻是留下了一個蒼老而決絕的背影,以及一句隨風飄來無比平靜的話語。

“討伐獅鷲。”

碧娜看著那道消失在夜色中年邁卻挺拔如劍的騎士身影,看著他那即使麵對不可能的任務也未曾有過一絲猶豫的決然,她那雙總是冰冷銳利的眼眸,第一次,變得無比柔和。

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六年前。

那時的她,剛剛逃離組織,身受重傷,躲藏在這個偏僻的村莊。

一頭【不凡生物·石膚野豬】闖入了村子,無人能敵。

是這個同樣剛剛來到村莊不久的暮年騎士,提著劍走了出去。

他沒有鬥氣,隻是用匪夷所思的技巧,一次次地閃避,一次次地用劍柄敲擊野豬的關節,最終硬生生地將那頭怪物耗死。

那場麵,不像是一場戰鬥,更像是一場精準的外科手術,野豬巨大的力量和堅硬的皮膚,在他麵前仿佛成了可笑的累贅。

從那天起,她便開始與戈斯合作。

她需要一些危險的煉金材料來製作藥劑,而這個老騎士總能用最不可思議的方式、以最小的代價將它們帶回來,仿佛任何生物的弱點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而兩人的交流僅限於清單和報酬,從不多談私事。

碧娜隻知道,他是一個強大到不像話,卻又衰老到可憐的矛盾體。

他,快要死了。

而今天,這個總是平靜地接受“委托”的暮年騎士,居然要為了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血族孩子,主動要去挑戰一個他絕無可能戰勝的敵人。

雖然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但還是讓人心生敬畏和苦酸的悲哀。

碧娜低聲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真是個……無法用常理計算的……異類。”

“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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