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門而入的巨響和刺眼的光線,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通鋪大屋渾濁的空氣裡。飛濺的木屑混著塵埃,在昏黃的光線下狂舞!
門口,趙青的身影逆著暮色,如同插在門檻上的一柄淬毒匕首。青色的內門弟子服纖塵不染,襯得他那張驕橫的臉愈發陰鷙。他抱著手臂,下巴微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和一絲貓戲老鼠般的陰冷探究,精準地刺向通鋪角落——那個蜷縮在血汙與冷汗中、眼神渙散、如同剛從地獄裡撈出來的林默。
“王管事!聾了還是死了?給本少滾出來!”趙青的聲音尖刻,帶著一種刻意拔高的傲慢,在死寂的通鋪裡格外刺耳,“護山大陣異動,源頭就在這狗窩附近!給我搜!挖地三尺也得把那個驚擾大陣的醃臢玩意兒揪出來!”
他身後的陰影裡,立刻閃出兩個同樣穿著內門弟子服飾的青年,眼神冷漠,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目光如同刮骨鋼刀,在昏暗汙濁的屋內掃視,帶著審視與警惕。
縮在遠處的幾個雜役嚇得瑟瑟發抖,大氣不敢出。王管事連滾帶爬地從門外擠了進來,肥胖的臉上堆滿了諂媚和驚恐交織的扭曲笑容:“趙……趙少!您……您息怒!息怒!就這破地方,哪……哪能有什麼驚擾大陣的東西?肯定是陣法年久……”
“閉嘴!”趙青厲聲打斷,眼神如毒蛇般釘在王管事臉上,“有沒有,搜過才知道!還是說……王管事你心裡有鬼,想包庇什麼?”他最後幾個字拖長了音調,陰冷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瞥向林默的方向。
王管事嚇得渾身肥肉一顫,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哪裡還敢再辯解,慌忙對著那幾個嚇傻的雜役吼道:“都……都聾了嗎?趙少吩咐了!搜!快搜!把你們這些狗窩裡藏著的破爛玩意兒都給老子翻出來!”
雜役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開始翻動自己那點可憐的鋪蓋卷,動作慌亂,生怕慢了一步惹禍上身。
趙青不再理會王管事,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邁步朝著通鋪角落走來。靴子踩在布滿汙漬和乾涸血跡的泥地上,發出輕微的黏膩聲響,如同毒蛇滑過草叢。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牢牢鎖定在趴伏在草席上、氣息奄奄的林默身上。
“喲,這不是我們演武場上的‘硬骨頭’嗎?”趙青在通鋪前站定,居高臨下,聲音裡充滿了惡毒的嘲弄,“幾天不見,怎麼成了這副死狗模樣?該不會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被大陣懲戒了吧?”他故意拉長了調子,眼神如同淬毒的鉤子,在林默後背那猙獰翻卷、剛剛撒上暗紅色止血藤粉的傷口上逡巡,又掃過他嘴角乾涸的暗紅血漬和蒼白如紙的臉。
林默趴在草席上,身體因為劇痛和虛弱而微微顫抖。趙青的腳步聲、那惡毒的目光、那冰冷的嘲弄,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紮在他的神經上。胸中那塊冰冷的“石頭”在趙青靠近時,搏動似乎加快了一絲,沉重的滯澀感中,隱隱透出一絲被冒犯的凶戾。但更多的,是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懼!前世破碎的記憶碎片帶來的混亂與絕望尚未平息,現實的利刃又已懸在頭頂!他死死咬著牙關,牙齦再次崩裂出血,濃重的鐵鏽味在口腔彌漫,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隻能用儘全身力氣,將臉更深地埋進散發著餿味的草席裡。
周笑笑在趙青踹門而入的瞬間,身體就繃緊了。他不動聲色地擋在林默身前半步的位置,臉上那慣常的油滑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警惕、擔憂和底層雜役特有的、麵對強權時的麻木順從。他微微佝僂著背,雙手垂在身側,指尖卻下意識地蜷縮著。
“趙師兄,”周笑笑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和討好,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您看,林默他……他就是個倒夜香的雜役,傷得都快沒氣了,剛灌了碗藥才吊回半條命,哪……哪能驚動得了護山大陣這種仙家寶貝?您高抬貴手……”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一塊臟得看不出顏色的破布,動作看似慌亂地去擦拭林默嘴角和身下的血跡,實則巧妙地用身體和動作,擋住了趙青大半投向林默後背傷口的視線。
“滾開!”趙青不耐煩地一揮手臂,一股無形的勁風掃過,帶著冰冷的力道。周笑笑“哎喲”一聲,身體被推得一個趔趄,撞在旁邊通鋪的木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捂著被撞疼的肩膀,卻不敢有絲毫怨言,隻是低著頭,退到一旁,眼神深處那抹銳利被深深掩藏。
障礙清除。趙青的目光再無遮攔,如同冰冷的探照燈,聚焦在林默後背那處剛剛被周笑笑粗暴處理過的傷口上。
傷口猙獰可怖,皮肉翻卷,邊緣青紫腫脹,暗紅色的止血藤粉末混合著新鮮滲出的血水和淡黃色的組織液,糊成一片狼藉。剛剛被周笑笑用臟布擦拭過,反而顯得更加汙穢不堪。
趙青的眉頭嫌惡地擰緊,眼中卻閃過一絲更深的陰冷和……不易察覺的興奮。他緩緩俯下身,湊得更近,似乎想從那片狼藉的血肉中找出什麼端倪。那股濃烈的血腥味、草藥味和汗餿味混合的濁氣撲麵而來,讓他厭惡地皺了皺鼻子。
“嘖嘖,傷得不輕啊……”趙青的聲音帶著一種殘忍的玩味,他伸出手指——那手指修長白皙,保養得極好——竟朝著林默後背傷口邊緣那層剛剛凝結、還十分脆弱的暗紅色血痂,緩緩探去!
他要乾什麼?!
林默的身體瞬間繃緊如鐵!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那血痂之下,是剛剛被護山大陣力量瘋狂絞殺過的血肉!是虛天經殘片盤踞的核心區域!趙青這一碰,會不會再次引動大陣?會不會徹底暴露他體內那個致命的秘密?!
冷汗如同小溪般瞬間從林默的額頭、後背湧出,浸透了身下的草席。他死死閉著眼,身體因極致的緊張而無法抑製地細微顫抖,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鮮血順著嘴角無聲滑落。
周笑笑站在一旁,低著頭,仿佛被趙青的威勢所懾。但在趙青看不到的角度,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極其輕微地、如同毒蛇吐信般,在沾滿汙漬的褲腿上彈動了一下!動作快得如同幻覺,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在趙青那保養得宜、帶著冰冷惡意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林默傷口邊緣那片脆弱暗紅血痂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再次響起!這一次,聲音的源頭並非雜役院,而是來自……後山深處!來自那片被濃霧籠罩的禁地方向!
嗡鳴聲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悶感,如同遠古巨獸在深淵下的低吼。一股無形的、冰冷而晦澀的波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漣漪,瞬間掃過整座青木宗山門!
幾乎在同一刹那!
整個雜役院通鋪大屋,乃至整個青木宗外圍區域,所有牆壁、地麵、甚至空氣中那些無形的、屬於護山大陣的脈絡紋路,猛地亮起一層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淡青色光暈!光暈流轉,如同應激的神經脈絡,所有的力量仿佛受到某種更高層級的、無法抗拒的牽引,瞬間改變了方向,如同百川歸海,朝著後山禁地的方向瘋狂湧去!
趙青探出的手指,距離林默後背的血痂隻有一線之隔。那突如其來的嗡鳴和陣法力量的瞬間轉移,讓他動作猛地一滯!指尖傳來一陣極其短暫、極其微弱、卻又冰冷刺骨的刺痛感,仿佛被無形的冰針紮了一下!
他臉色微變,猛地縮回手,驚疑不定地看向後山的方向。那股源自後山禁地的嗡鳴和波動,帶著一種古老、蒼茫、甚至……隱隱的威脅感!這感覺讓他心頭莫名一悸。
“怎麼回事?”趙青身後的一個內門弟子也感覺到了異常,低聲問道,手按緊了劍柄,警惕地看向門外翻湧的濃霧。
趙青臉色陰晴不定,他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指尖,又看了看通鋪上那個依舊在微微顫抖、仿佛隨時會斷氣的雜役,眼中閃過一絲煩躁和疑慮。護山大陣的異動源頭轉移了?難道真的跟這半死不活的雜役無關?是後山禁地出了問題?
雜役院裡翻箱倒櫃的動靜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停了下來。所有人都茫然地看向後山方向,那裡霧氣翻騰,如同蟄伏著未知的巨獸。
“趙師兄,後山禁地……”另一個內門弟子語氣凝重地提醒道,眼神帶著敬畏。
趙青陰沉著臉,目光在死狗般的林默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掃過旁邊低眉順眼、一臉惶恐的周笑笑,以及屋內一片狼藉卻毫無異常的搜查結果。那股來自後山的、讓他本能感到不安的波動還在持續,雖然微弱,卻不容忽視。
“哼!”趙青最終冷哼一聲,像是要驅散心頭那絲莫名的不安,狠狠瞪了林默一眼,“算你這條賤命走運!今天暫且放過你!”他轉身,對著兩個手下和王管事厲聲道:“都跟我去後山方向看看!護山大陣異動非同小可!若真是禁地有變,你們這些廢物都吃不了兜著走!”
他不再看林默一眼,帶著人匆匆離去。王管事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跟了出去。
雜役院通鋪裡,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死寂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周笑笑站在原地,看著趙青等人消失在門外的暮色濃霧中,臉上那惶恐順從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冰冷的平靜。他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通鋪角落。
林默依舊趴在草席上,身體因極致的緊張和恐懼而僵硬,後背的傷口在剛才的緊繃下又滲出了絲絲血跡,染紅了暗紅色的止血藤粉。他死死閉著眼,臉色比死人還要蒼白。
周笑笑走過去,動作重新變得輕緩。他蹲下身,沒有立刻處理傷口,而是先伸出手指,極其快速、極其隱蔽地,在剛才趙青指尖幾乎觸碰到的、那片暗紅色血痂的邊緣,極其輕微地拂過。
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熟悉的冰冷滯重感,如同觸摸到了深埋地底的千年寒鐵。這感覺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周笑笑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線下,瞬間變得無比幽深。那幽深之中,翻湧著驚濤駭浪般的震驚與……一種洞悉一切的銳利寒芒!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同穿透了屋頂的椽子,穿透了翻湧的濃霧,死死鎖定了後山禁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