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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殘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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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玉膏的涼意滲進皮肉,像無數細小的冰針紮著傷口深處。後半夜,林默是在一陣陣抽搐的鈍痛和滲骨的寒意裡熬過來的。天蒙蒙亮時,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把自己從通鋪上撐起來,後背的傷口像是被粗糙的砂紙磨著,每一次動作都牽扯得他眼前發黑。

他摸索著套上那件破得快要散架的粗布短打,布料摩擦著包紮的破布條,又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激。周笑笑那家夥的呼嚕聲在通鋪另一頭震天響,睡得死沉。林默沒驚動他,腳步虛浮地挪到屋角的水缸邊,舀起半瓢冰冷的隔夜水,胡亂抹了把臉。刺骨的涼意激得他一哆嗦,混沌的腦子倒是清醒了幾分。

院子裡已經有人影在晃動,準備著一天的活計。王管事那破鑼嗓子還沒響,但空氣裡已經彌漫開一種無聲的催促。林默走到牆角,習慣性地去拿那對散發著隔夜餿味的夜香桶,肩膀剛一動,後背的肌肉就猛地一抽,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手臂僵在半空。

“行了行了!就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兒,彆再把桶扣自己身上!”王管事不知何時晃到了院門口,皺著眉,一臉嫌棄地上下打量著林默,像是看一件快要報廢的工具,“今兒不用你倒夜香了。”

林默一愣,看向王管事。

王管事不耐煩地擺擺手:“後山藥圃那邊缺人手,李瘸子昨兒又崴了腳,你去頂兩天!清點赤陽草,除除草,看著點彆讓山裡的畜生禍害了!省得在這兒礙眼!”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默蒼白的臉和僵硬的姿勢,又補了一句,“乾輕省點!彆死那兒了,晦氣!”

後山藥圃?林默的心微微沉了一下。那地方就在禁地邊緣,緊挨著那吞噬了七個雜役的陡峭采藥區,終年霧氣繚繞,濕滑陰冷。所謂的輕省活計,不過是遠離了管事視線,換了個更孤寂也更危險的地方罷了。

他沒說什麼,隻是默默點了點頭。能避開趙青那些人,暫時不用去演武場,也算一點喘息。

“喏,接著!”一個油紙包帶著點溫熱,塞進林默手裡。周笑笑不知何時醒了,頂著雞窩頭,打著哈欠走過來,臉上又掛起了那種沒心沒肺的笑,“昨兒半夜摸去夥房,老梆子打盹,順了兩個還溫乎的窩頭。趕緊墊吧墊吧,後山那鬼地方,陰氣重!”

紙包裡是兩個拳頭大小、顏色發黑的雜糧窩頭,散發著粗糲的糧食香。林默捏著紙包,指腹感受到那點微弱的熱氣,沒說話。

“看啥?老子是怕你餓暈在半道兒,還得老子背你回來!”周笑笑撇撇嘴,推了他一把,“趕緊滾蛋,彆耽誤老子倒夜香掙表現!”

林默揣好窩頭,去雜物房領了藥鋤和一個磨損嚴重的舊背簍,拖著還有些發麻的右腿,慢慢朝後山走去。

越往後山走,空氣裡的濕冷就越重。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虯結的樹根盤踞在濕滑的小徑上,石階縫隙裡長滿了滑膩的青苔。霧氣像粘稠的牛乳,絲絲縷縷地從密林深處、從陡峭的崖壁間彌漫出來,纏繞在人的衣角、發梢,帶著一股泥土腐爛和某種不知名植物混合的陰鬱氣息。四周靜得可怕,隻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踩在濕滑落葉上的嘎吱聲,還有遠處偶爾傳來的、分辨不清是風聲還是獸吼的低沉嗚咽。

藥圃在一片相對平緩的向陽坡上開辟出來,用簡陋的竹籬笆圍著。幾畦赤陽草長得稀稀拉拉,蔫頭耷腦,暗紅色的葉片上也凝著細小的水珠。空氣濕冷得仿佛能擰出水,林默後背的傷口在這種環境裡,更是像無數螞蟻在啃噬,又癢又痛。

他放下背簍,拄著藥鋤,先繞著藥圃走了一圈。籬笆有幾處被野獸撞開了豁口,地上散落著一些被啃噬過的赤陽草殘莖。他默默地把豁口用枯枝堵上,然後走到藥圃一角,開始清點那些蔫巴巴的草藥。動作很慢,每一次彎腰都牽扯著後背的傷。

時間在濕冷的霧氣中緩慢流淌。隻有藥鋤偶爾碰到石頭發出的輕微聲響,和遠處山林深處傳來的、令人不安的窸窣聲。林默機械地清點著,拔掉雜草,心裡卻像這濃霧一樣,沉甸甸地淤塞著。趙青那張驕橫的臉,蘇璃那冰湖般淡漠的眼神,還有王管事嫌惡的嘴臉,在眼前交替浮現。一股壓抑的、混雜著疼痛和屈辱的燥意,在胸口翻騰,找不到出口。

他直起酸痛的腰,目光無意識地投向藥圃外更深處。霧氣在那裡更加濃厚,翻滾著,像隱藏著無數秘密。那片陡峭的采藥區,就隱藏在濃霧之後。七條人命……那裡麵到底有什麼?

胸口那點因赤陽草和周笑笑的窩頭帶來的微弱暖意,早已被這無孔不入的濕冷驅散。饑餓感像冰冷的鉤子,重新攫住了他的胃。他摸出懷裡那個油紙包,拿出一個窩頭,冰冷、堅硬,像一塊石頭。他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顆粒摩擦著喉嚨,艱難地咽下去,食道裡像被砂紙刮過。

就在這時——

“沙沙……沙沙沙……”

一陣急促的、不同於風吹落葉的摩擦聲,猛地從藥圃下方的陡坡密林中傳來!聲音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林默渾身汗毛瞬間炸起!他猛地丟開窩頭,攥緊了手中的藥鋤,身體緊繃,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濃霧翻滾,一個灰褐色的影子閃電般從一叢茂密的蕨類植物後竄出!那東西不大,隻有狸貓大小,通體覆蓋著滑膩的、仿佛沾滿泥漿的鱗片,四肢短小卻異常有力,在濕滑的地麵上奔竄如飛。最詭異的是它的頭部,沒有眼睛,隻有一張幾乎裂開到耳根的、布滿細密尖牙的口器,此刻正大張著,發出“嘶嘶”的、令人牙酸的吐息聲!

是石鱗蚓蜥!一種常年在後山陰濕岩縫裡鑽行的低階妖獸,性情凶殘,牙齒帶著麻痹性的毒素!雖然單個威脅不大,但被咬上一口,在這荒僻地方,也足夠致命!

那石鱗蚓蜥顯然也發現了林默,它沒有眼睛,卻仿佛能精準感知到活物的氣息。它那布滿粘液的頭顱猛地轉向林默的方向,裂開的大嘴發出更急促的嘶鳴,短小的四肢刨地,如同離弦的灰箭,直撲林默小腿!

林默瞳孔驟縮!他幾乎是憑著在底層掙紮求生的本能反應,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同時手中的藥鋤帶著風聲,狠狠朝那道灰影掃去!

“砰!”

藥鋤的木柄重重砸在石鱗蚓蜥滑膩的側身,發出一聲悶響。那東西被砸得翻滾出去,撞在一棵老樹的根瘤上。但這點打擊顯然不足以讓它致命,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它嘶鳴著,甩了甩腦袋,以更快的速度再次撲來,腥臭的口風幾乎噴到林默臉上!

林默後背的傷口因為剛才劇烈的閃避動作被狠狠撕裂,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動作慢了半拍!眼看那布滿尖牙的口器就要咬上他的腳踝!

千鈞一發!

林默猛地向側麵撲倒!身體重重摔在冰冷的、濕漉漉的腐葉爛泥裡,後背傷口撞擊地麵,疼得他悶哼一聲,幾乎窒息。石鱗蚓蜥擦著他的褲腿撲了個空,一頭撞進他剛才站立的藥圃邊緣,啃了一嘴泥。

趁此機會,林默強忍劇痛,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朝著藥圃外陡坡下方的密林衝去!他不敢回頭,隻聽見身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和爪子刮擦地麵的聲音緊追不舍!濃霧和濕滑的地麵讓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後背的傷口每一次顛簸都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楚,冰冷的汗水混著泥水糊了滿臉。

他慌不擇路,隻求離那東西遠點!腳下猛地一滑,似乎踩塌了一塊鬆動的石頭,整個人失去平衡,尖叫被卡在喉嚨裡,順著一個陡峭的、布滿濕滑苔蘚的斜坡就滾了下去!

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製地在濕漉漉的泥土、碎石和盤結的樹根上撞擊、翻滾!後背的傷口被一次次碾壓、撕裂,痛楚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隻能下意識地蜷縮身體,護住頭臉。

不知翻滾了多久,後背猛地撞上一塊堅硬冰冷的物體,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幾乎背過氣去,翻滾終於停了下來。

林默趴在冰冷的爛泥裡,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後背那處仿佛已經不存在、隻剩下灼燒般劇痛的傷口,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冰冷的泥水糊住了口鼻,帶著濃重的土腥和腐爛植物的味道。

過了好半晌,他才從劇烈的眩暈和劇痛中緩過一絲神誌。石鱗蚓蜥的嘶鳴聲似乎遠去了。他掙紮著抬起頭,抹開糊住眼睛的泥水。

這裡像是一個小小的山坳底部,光線被上方的濃密樹冠和霧氣遮擋,異常昏暗。他正趴在一堆濕滑的亂石和厚厚的腐殖質上。而剛才撞停他的,是一麵巨大的、略微向內傾斜的黑色岩壁。岩壁表麵布滿深綠色的苔蘚,濕漉漉地往下滲著水珠。

他撐著手臂,想坐起來,後背的劇痛讓他又跌了回去,手肘無意中狠狠撞在身下一塊棱角分明的硬物上。

“嘶!”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索。

指尖觸到的不是尖銳的石頭,而是一種奇特的觸感——冰冷、堅硬,卻又帶著一種非金非玉的質地。上麵似乎還刻著什麼東西?

林默忍著痛,用滿是泥汙的手扒開覆蓋在上麵的濕滑苔蘚和幾片腐敗的落葉。

一塊巴掌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黑色碎片露了出來。材質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通體漆黑,觸手冰涼。碎片邊緣是斷裂的茬口,看起來像是從某個更大的整體上碎裂下來的。

最吸引他目光的,是碎片朝上那麵刻著的幾個極其古拙、筆畫扭曲的字符。那字跡像是用最原始的利器硬生生鑿刻上去的,帶著一股蠻荒凶戾的氣息,每一個轉折都透著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混亂。林默從未見過這樣的文字,它們不像是記錄,更像是一種痛苦的嘶喊,一種絕望的烙印,僅僅是看著,就讓他心頭莫名地發慌,仿佛有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

他下意識地想移開目光,可那扭曲的字符卻像帶著某種魔力,死死攫住了他的心神。後背傷口的劇痛似乎都因為這詭異的東西而暫時麻木了。

這是什麼?誰會把這種充滿不祥氣息的東西,遺棄在這後山禁地的深處?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去碎片表麵殘留的泥垢,想看得更清楚些。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帶著奇異紋路的表麵。

就在指尖與碎片接觸的刹那——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又帶著強烈刺痛感的詭異氣息,如同蟄伏的毒蛇,猛地順著他的指尖鑽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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