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鸞看著裴昭堅定地將那本灰撲撲的《驚鴻掠影斬》殘篇緊緊攥在手裡,不由得撇了撇嘴,小聲嘀咕:“真是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好心當成驢肝肺……等著撞南牆吧你!”
裴昭隻當沒聽見她的抱怨,珍而重之地將刀譜貼身收好。
“好了,朱兄,‘見麵禮’已收,感激不儘。”
裴昭再次鄭重抱拳,“現在,可以說說案件的事了吧?”
朱若鸞聞言,臉上的嬉鬨之色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凝重與煩躁的神情。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高聳的書架,壓低聲音,確保隻有兩人能聽見。
“裴昭,此事……說來詭異,也事關重大,更牽扯到皇家顏麵,若非實在沒有頭緒,本宮也不會出此下策,讓你……讓你假扮內侍。”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事情發生在後宮。”
“近兩個月來,連續有幾位嬪妃……向本宮和負責宮闈的女官密報,說她們在夜裡會莫名睡得極沉,醒來後卻恍惚記得,似乎……似乎有人在她們身上……上下其手。”
“上下其手?”
裴昭神色怪異,這個詞在深宮之中,指向極其嚴重。
“沒錯!”朱若鸞臉上浮現一絲怒意和厭惡。
“不是一次兩次,是好幾位嬪妃,時間不定,地點就在她們自己的寢殿內!起初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狂徒混入後宮行淫邪之事,父皇震怒,嚴令徹查。”
“本宮親自督促,讓尚宮局的女官帶著精銳的內侍,日夜輪班,在幾個報過案的嬪妃寢殿內外布下天羅地網,明哨暗哨不知多少,結果……”
她重重吐出一口氣,帶著深深的挫敗感:“結果蹲守了整整半個月,彆說人影,連個鬼影都沒見到!”
“殿內殿外,所有角落都被死死盯著,連隻耗子爬過的痕跡都清清楚楚。”
“可偏偏就在這嚴防死守的期間,那幾位嬪妃……依舊報告說,又發生了那種事!”
裴昭的心沉了下去。
這絕不是簡單的采花賊事件。
能在皇宮大內,在眾多高手和內侍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嬪妃寢宮行此齷齪之事,事後還能不留絲毫痕跡地消失?
這已經超出了常理。
“殿下,”
“卑職鬥膽猜測,此事……恐怕是某種妖邪作祟!”
朱若鸞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但更多的是一種“果然如此”的沉重。
“本宮……本宮也往這方麵想過,隻是不敢確認,更不敢聲張。”
“後宮鬨妖,傳出去不僅是皇家顏麵掃地,更會引起朝野動蕩,人心惶惶。而且……”
她苦笑一聲,“父皇如今龍體欠安,久不臨朝,這等消息若傳入他耳中,隻怕……”
裴昭理解地點點頭。
皇帝體弱,久不近女色,後宮嬪妃多成擺設,這本就是滋生怨望和謠言的溫床。
若再傳出有妖物專門“光顧”嬪妃寢宮,這流言蜚語不知會扭曲成何等不堪的模樣。
“我明白了。”裴昭抱拳領命。
“好!”朱若鸞精神一振,“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帶你去幾位報案的嬪妃處看看,記住,你現在是本宮新提拔的‘昭公公’。”
……
承香殿內,暖香浮動,帶著一絲撩人的甜膩。
麗嬪斜倚在貴妃榻上,一身輕薄的雲錦宮裝,勾勒出豐腴曼妙的曲線。
她容貌極盛,眉目含情,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種久曠深宮的幽怨與渴望。
見到朱若鸞帶著一個麵生的“小太監”進來,她慵懶地起身,敷衍地行了個禮。
“明凰殿下今日怎麼有空到本宮這冷清地方來了?”
聲音嬌媚入骨,若有若無地瞟向裴昭。
朱若鸞公式化地說明來意,詢問情況。
麗嬪卻似乎對案情沒什麼興趣,隻是唉聲歎氣地訴說自己如何擔驚受怕,夜不能寐,精神恍惚,說到動情處,更是眼泛淚光,楚楚可憐。
“殿下,您說……這深宮大院的,怎麼會有如此邪門的事情?莫不是……莫不是本宮命犯孤煞?”
她說著,竟起身,款款走到裴昭麵前,一股濃鬱的脂粉香氣撲麵而來。
裴昭立刻躬身低頭:“娘娘言重了,定是宵小作祟,殿下定會查明,還娘娘安寧。”
“哦?小公公聲音倒是清朗好聽。”
麗嬪伸出塗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竟想用指尖去挑裴昭的下巴,“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生得如此俊俏,怎地就……唉,可惜了。”
朱若鸞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趕緊上前一步隔開:“麗嬪娘娘!本宮是來查案的,不是來聽你品評內侍的!說正事!”
麗嬪這才悻悻然收回手,意興闌珊地坐回去,敷衍地說了幾句跟卷宗記錄並無二致的話。
裴昭趁機快速掃視殿內,除了麗嬪身上那強烈的、試圖掩蓋某種深層不安的媚態,他並未感受到明顯的妖邪氣息。
探查無果,兩人便來到了另一處嬪妃的宮殿。
與承香殿的暖香浮動截然不同,蘭芷閣內彌漫著一股清冷的草藥香氣。
靜嬪身著素雅宮裝,氣質如空穀幽蘭,眉宇間帶著淡淡的疏離。
她接待朱若鸞和裴昭時,禮數周全,但態度極其冷淡,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勞煩殿下掛心,臣妾無事。”
靜嬪的聲音也如其人,清清冷冷,沒有波瀾,“隻是夜裡睡得沉些,許是近來心神耗損,並無其他異樣感覺,殿下不必再查了。”
她直接拒絕了朱若鸞詢問更多細節的要求,甚至隱隱有送客之意。
朱若鸞還想追問,靜嬪卻已端起茶盞,垂眸不語,姿態堅決。
裴昭敏銳地察覺到,靜嬪在提到“夜裡”和“睡得沉”時,端著茶盞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她的冷漠中似乎掩蓋著深藏的恐懼和某種……難以啟齒的羞憤?
殿內很乾淨,清冷的藥香似乎也壓製著什麼,但裴昭總覺得空氣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極其微弱的陰寒氣息。
惠貴人位份不高,居所也相對簡樸。
她看起來溫婉賢淑,眉宇間帶著愁緒,但態度最為配合。
她詳細描述了兩次經曆,每次都是在睡夢中感覺身體異常沉重,像被無形的巨石壓住,動彈不得。
她醒來後,不僅渾身無力,更覺得心口發悶,像是被抽走了一縷生氣。
“殿下,臣妾……臣妾真的好怕。”惠貴人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那感覺太真實了,絕不是夢魘!可女官們守在外麵,都說沒看見任何東西進來……臣妾……臣妾是不是被什麼臟東西纏上了?”
她看向朱若鸞和裴昭的目光充滿了無助和祈求。
裴昭仔細聽著,惠貴人的描述比前兩位都要具體。
走訪完畢,天色已完全黑透。
深宮之內,暮鼓早已響過,除了巡邏的侍衛和值夜的內侍,各宮各院都已落鎖。
一無所獲。
朱若鸞秀眉緊鎖,疲憊地揉了揉額角,明亮的眼眸中也蒙上了一層陰霾。
“三個地方,三種態度,但線索……幾乎沒有。”
“除了惠貴人說的‘冰冷滑膩’和‘抽走生氣’有點意思,其他的都像是……都像是她們自己臆想出來的,可偏偏又都信誓旦旦,症狀也類似。”
裴昭跟在朱若鸞身後,扮演著一個沉默寡言的“昭公公”。
“殿下,今日天色已晚,後宮不便再行。”
裴昭低聲道,“妖物行事必有規律,今夜未必會現身。”
“我再回去再梳理一番線索,或許能有新的發現。”
朱若鸞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歎了口氣:“也隻能這樣了,你身份特殊,不能回外廷值房。”
“本宮安排你在……在靠近冷宮的一處閒置偏殿暫住一晚吧,那裡偏僻,少有人去,也方便你行事,明日一早,本宮再派人尋你。”
“謝殿下安排。”
……
片刻之後,裴昭來到自己的住處。
這處偏殿果然荒僻,雜草叢生。
朱若鸞派了一個心腹小太監送來簡單的被褥和食盒後也離開了。
裴昭盤膝坐在硬板床上,並未入睡。他將《驚鴻掠影斬》的殘篇取出。
借著微弱的光線再次研讀那三式玄奧圖譜和晦澀心法。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漸深沉。
突然!
他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不是風聲!
就在這偏殿之外,靠近那扇破敗的後窗方向,傳來一絲極其輕微的、非自然的聲響!
“沙……沙沙……”
像是什麼東西緩慢拖過枯草落葉。
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息靠近,帶著一種貪婪的、窺探之意。
裴昭的手,瞬間按在了腰間佩刀的刀柄之上!冰冷的觸感讓他心神一定。
那東西……竟然找到他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