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的皮鞋踩在城南三中鏽鐵門門檻上時,鐵屑在鞋底刮出細碎的響。這聲響在寂靜的夜裡被無限放大,像有把鈍刀在耳邊磨。他推了推鐵門,門軸發出“吱呀——”的長鳴,驚得遠處的野狗叫了兩聲,可那叫聲剛起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東西掐斷了喉嚨。
門後的操場荒得厲害,野草長得比膝蓋還高,月光把草葉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無數條扭動的蛇。王易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柱掃過跑道時,突然照到個白花花的東西——是顆滾落在地的人頭,長發鋪在草裡,像團浸了水的黑布。脖頸的斷口處凝著暗紅的血,在月光下泛著黏膩的光,像剛從身上掉下來沒多久。
他的呼吸瞬間卡在喉嚨裡,手電筒“啪”地掉在地上,光柱歪向天空,正好照到籃球架頂端。穿藍白校服的身子正吊在鐵架上,空蕩蕩的脖頸對著他,校服下擺被風吹得掀起,露出腰側的青黑瘀傷——那是被人踹過的痕跡。
“操!”王易彎腰去撿手電筒,指尖卻按在片濕滑的東西上。不是露水,是黏在草葉上的血,順著指縫往掌心裡滲,帶著股鐵鏽味。他猛地縮回手,連滾帶爬抓住手電筒,轉身就往教學樓跑,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像那顆頭在地上跟著滾,斷口處的血在草葉上拖出暗紅的印子。
教學樓的門虛掩著,推開門的瞬間,一股陳腐的粉筆灰味湧出來,混著點若有若無的腥氣。門廳的水泥地上積著層薄灰,灰裡印著串小小的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樓梯口,像是有人光腳踩過,腳印邊緣還沾著點紅——是指甲縫裡蹭掉的血痂。
王易扶著牆喘氣時,眼角的餘光瞥見公告欄。玻璃碎了大半,裡麵的班級合照被風卷得嘩嘩響,照片上的學生們都穿著藍白校服,笑得露出牙齒,可仔細看就會發現,第三排最右邊的女生沒有臉,隻有片模糊的白,像被人用塗改液塗過。他剛想移開視線,照片突然自己翻了頁,露出後麵的運動會照片——照片裡的跑道上,有個穿紅裙子的女生正往前跑,可她的頭不在脖子上,掉在身後的跑道上,長發在地上拖出條黑痕。
樓梯是木質的,踩上去發出“咯吱”的,像有人在樓下磨牙。王易扶著欄杆往上走,欄杆上的漆皮早就剝落,露出裡麵的木頭,摸上去又涼又滑,像摸著塊浸了水的肉。走到二樓轉角時,他聽到上麵傳來哭聲——是女生的嗚咽,斷斷續續的,像被人捂住嘴,隻能發出細碎的氣音,每聲嗚咽都裹著粉筆灰的味道。
“誰在哭?”他喊了一聲,聲音撞在牆上,彈回來時變了調,像個老太太的顫音。哭聲突然停了,幾秒鐘後,樓梯上方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有本書從樓上掉下來。王易舉起手電筒照過去,光柱裡飄著些白色的東西——是撕碎的作業紙,正慢悠悠地往下落。
他咬著牙往上走,每一步都踩得格外輕。二樓到三樓的樓梯扶手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抓痕,深的地方能看到木頭的紋路,像是有人摔倒時拚命抓欄杆留下的。走到最後一級台階時,他的手心突然觸到片粘稠的東西——是欄杆上的血,還沒乾透,順著木紋往下淌,在樓梯轉角積成小小的水窪。
王易猛地縮回手,手電筒的光抖了抖,照亮了扶手上的手印。不是一個,是很多個,層層疊疊地印在上麵,指尖都朝著上方,像是有很多人抓著欄杆往上爬,卻都沒能爬上去。最上麵的那個手印很小,指腹處有塊繭——是長期握筆磨出來的。
三樓的走廊比樓下更暗,隻有儘頭的應急燈亮著,投下片青綠色的光,把牆壁上的“好好學習”標語照得扭曲變形,像個張著嘴的鬼臉。走廊兩側的教室門都開著條縫,風從窗戶鑽進來,吹得門縫“吱呀”作響,像有人在裡麵用指甲刮門板。王易貼著牆根走,能感覺到牆皮在掉渣,落在後頸上,像有人在吹冷氣。
路過一間教室時,裡麵突然傳出“啪”的一聲,像是黑板擦被人扔在了地上。王易停下腳步,握緊手電筒的手指泛白。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門軸發出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像有人在他耳邊尖叫。
教室裡麵比外麵亮些,因為天花板上的吊扇在轉,扇葉上掛著的塑料袋被風吹得鼓起,在地上投下晃動的黑影,像有人跪在地上磕頭。課桌上堆著亂七八糟的書本,大多被撕得粉碎,紙頁散落在地上,被風卷著四處亂飄。隻有講台上的粉筆盒是完整的,裡麵插著根紅色粉筆,筆尖還沾著點頭發——黑色的,又細又軟,像是女生的。
王易走到講台前,看到黑板上用紅粉筆寫著“小偷”兩個字,字跡被人用黑板擦擦過,卻沒擦乾淨,留下模糊的紅痕,像滲在木頭裡的血。他剛要轉身,突然聽到教室後排傳來“咚”的一聲,像是有人用腦袋撞了課桌。
手電筒的光柱掃過去,後排靠窗的位置空著,隻有課桌上放著本攤開的練習冊,封麵上寫著“彭芳”。練習冊突然自己翻到中間,嘩啦啦的翻頁聲在寂靜的教室裡格外刺耳,最後停在一頁被撕過的地方,剩下的半頁上,用鉛筆寫著:“他們說我偷了錢”,字跡被眼淚暈開,模糊得幾乎看不清。
王易的心跳開始加速。他慢慢走過去,看到課桌的抽屜裡塞著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藍白校服,袖口磨破了,口袋裡露出半截紙條。他伸手去掏,指尖剛碰到紙條,教室的門突然“哐當”一聲關上了,鎖芯轉動的“哢嗒”聲像把錘子砸在他心上。
“誰!”他嚇得後退一步,撞到了身後的課桌。吊扇上的塑料袋被風吹得更厲害,地上的黑影扭曲變形,像有手從黑影裡伸出來,朝著他的腳踝抓過來。他摸出手機想照亮,卻發現屏幕黑著,怎麼按都沒反應,隻有手電筒還亮著,光柱在顫抖。
就在這時,講台上的紅粉筆突然自己動了,在黑板上寫下“滾”字,粉筆劃過黑板的“吱呀”聲,像有人在尖叫。王易轉身想去開門,卻發現門把手不見了,隻留下個黑洞洞的窟窿,裡麵滲出股腐臭味,像爛掉的蘋果。
“彆找了。”一個嘶啞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像生鏽的鐵片在摩擦,“你跑不掉的。”
王易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柱照到了後排——那個掉了頭的女生正坐在彭芳的座位上,身子穿著藍白校服,脖頸斷口處的血滴在練習冊上,暈開朵暗紅的花。她的頭被放在桌角,長發散開,露出半張臉,左眼角有塊淤青,像是被人打的。
“他們又要冤枉我了。”頭突然開口,嘴唇動的時候,斷口處的血沫往下掉,“他們說我偷東西,說我不要臉……”
王易的喉嚨發緊,想往後退,卻發現雙腳像被釘在了地上。地麵不知何時積了層薄薄的血,正順著腳踝往上漫,帶著股溫熱的黏膩。他看到血裡浮著些撕碎的作業紙,上麵印著“彭芳”的名字。
“你看,”頭的嘴角咧開個詭異的笑,“他們把我的作業本撕了,把我的校服扔在廁所裡,還把我推下樓梯……”
教室的牆壁突然滲出暗紅的液體,順著牆縫往下淌,像無數條流血的河。吊扇的扇葉越轉越快,發出“嗚嗚”的風聲,裡麵混著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哄笑。王易看到牆上慢慢浮現出人影——幾個穿校服的男生正把個女生往樓梯下推,女生的書包掉在地上,裡麵的書本散了一地,其中就有本封麵上寫著“彭芳”的練習冊。
“救……”他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血已經漫到膝蓋,像被無數隻手拽著往下沉。桌角的頭還在笑,斷口處的血滴在他手背上,燙得像火。
就在這時,手電筒突然滅了。黑暗湧上來的瞬間,王易感到有冰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彭芳的手,指尖有握筆磨出的繭。他聽到女生在耳邊哭:“幫我把練習冊帶出去……告訴他們我沒偷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