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持續了三天,南門外的難民卻越聚越多。
好在沈知夏提前做了準備,在朝廷的救濟下來前,就已經將流民的狀況基本穩定,避免了很多麻煩。
第四天清晨,雨終於停了下來。
南城門外,臨時搭起的巨大蘆棚下,幾口大鐵鍋依然熱氣騰騰。粥棚前,領粥的難民隊伍已經蜿蜒如龍,卻依舊井然有序,沒有出半點岔子。
如今朝廷已經出麵,架設了六個粥棚,太醫院也派了人來。
宿州和錦州來的災民裹著厚實的粗布襖子,捧著熱氣騰騰的粥碗,望向棚內那個指揮若素的女子時,都帶著發自肺腑的感激和好奇。
沈知夏一身半舊的淺綠色襖裙,外罩著一件棉鬥篷,頭發上隻簪了一支素銀簪子。
她正俯身查看一個錦州來的老婦人腿上的傷疤,仔細叮囑身旁的春桃,待會兒帶著去醫帳取藥。
雨雖然停了,但災後疫病往往更加凶險,她絲毫不敢鬆懈,已經讓李掌櫃親自到周邊的城池去買藥。
“小姐,錦州那邊又來了一批災民。”春桃小聲同她回稟,眼底雖然有疲憊,卻更亮了。
她還從未做過如此攢功德的大事。
沈知夏直起身,望向遠處泥濘不堪的官道。
“知道了,藥膏省著點用,後麵……”她話音未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朝著她的方向本來。
“沈姑娘!”京兆府衙役從馬上跳下來,滿臉喜色,“徐大人派卑職前來傳話。今日早朝,大人會將姑娘連日賑濟災民的功績上奏天聽,請姑娘靜候佳音!”
棚外的災民聞言,紛紛朝著沈知夏的方向作揖,提前祝賀。
沈知夏微微愣了愣,隨即恢複了平靜,隻頷首道:“有勞徐大人費心。我不過是儘些綿薄之力,不敢居功。”
此時的金鑾殿,氣氛卻十分壓抑。
“陛下!”徐俊良站了出來,朗聲道,“連日暴雨,宿州、錦州災民湧聚南郊,沈知夏於三日前便未雨綢繆,自籌米糧、衣物、藥材,於南城門外開設粥棚,施粥贈藥,讓數百災民得以安定,其心仁善,其行高義!臣以為,此等善舉,當為萬民表率,朝廷應給予嘉獎,以彰其德,以勵天下!”
“臣附議!”容安侯付錚緊跟著站了出來,“沈知夏心懷蒼生,救黎民於水火,此等功勞,當重賞!”
他說完,一雙虎眼掃過殿內眾臣。
“臣附議!”
“臣亦附議!”
幾個平日與容安侯交好、或本就看不慣董家、陸家作派的官員紛紛出言支持。
坐在龍椅上的蕭承湛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禦階下首,那道玄色身影。
“荒謬!”
董二爺一步跨了出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怒意。
“陛下!臣以為眾臣所請萬萬不可!”他聲音拔高,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沈知夏是何人?不過一介被休棄、又雨生父斷親的平民女子!此等身份,不尊婦道,不顧朝廷顏麵,以私人名義聚眾城外,她意欲何為?莫非是想借此收買人心,淩駕於朝廷法度之上?此風一開,豈非人人皆可效仿,置朝廷體統於何地!況且,”他再次加重了語氣,滿是輕蔑,“區區女流,拋頭露麵,混跡於流民之間,成何體統!此等行徑,非但不該獎賞,反而該申飭約束!”
“董博元!你放屁!”容安侯勃然大怒,指著董二爺的鼻子怒罵,“百姓的命都快沒了,你他娘的還在這裡扯什麼朝廷顏麵、什麼女流體統?!你的顏麵體統,能當飯吃還是能治病救人?!天災麵前,不管是男是女,是官是民,隻要出了力、救了人,就該獎,這才是真正的體統,這才是陛下該有的仁德!你如此顛倒黑白,其心可誅!”
“你……付錚!金鑾殿上,你怎麼如此粗鄙不堪!”董二爺被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得渾身發抖。
大殿內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救聚焦在兩人身上。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平緩的聲音響起,“董大人。”
蕭承煜緩緩抬步,看向董二爺,“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沈氏?”
董二爺對上蕭承煜的眼神,那裡麵的冷意,比容安侯更讓他心悸。他張了張嘴,卻隻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呃…呃…”,額角也滲出了冷汗。
所有人都知道攝政王曾心儀沈知夏,卻不知三年過去,竟還是這般袒護於她。
蕭承湛看著董二爺的狼狽伯陽,心頭湧起一股快意,連帶著腰杆子都挺直了些。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著昨夜與皇兄對好的詞,沉穩開口,“皇兄,諸位愛卿。”他的聲音還有些發緊,但還是努力穩住,“此次天災,宿州、錦州兩地受災嚴重。尤其錦州,本就在梅江入海口,如今還潮倒灌,災情最是慘重,百姓流離失所,實在讓朕痛心。”
他說完,飛快地瞥了蕭承煜一眼。
蕭承煜適時接過話頭,聲音沉穩依舊,“陛下所言極是。賑災如救火,刻不容緩。”
他微微一頓,拱手道,“臣,蕭承煜,請命親赴錦州,主持賑災事宜。至於沈知夏該得怎樣的獎賞…待災情平穩,再商議不遲。”
不是討論該獎還是該罰,而是直接商議賞賜什麼內容。
“好!”蕭承湛猛地一拍扶手,震得他手生疼,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他努力繃出威嚴,“朕準奏!各部官員、沿途府衙,皆聽皇兄調遣!遇不決之事,無需請奏,權宜行事!”
“臣,領旨!”蕭承煜躬身行禮。
兄弟倆一唱一和,就將事情定了下來,這時候,大部分人也都反應過來,這是兩人提前套好的。
旨意一下,董二爺臉色灰敗,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容安侯付錚重重哼了一聲,回到朝臣之中,眼裡是毫不掩飾的痛快。
等會兒回府,一定要好好在女兒麵前說道說道,自己今日實在是很威武。
高坐於皇位之上的蕭承湛,看了看躬身領命的皇兄,又偷偷瞄了一眼董二爺,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心底滋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
這第一步,他和皇兄,終於是踏出去了。
而知夏姐姐……她的名字,已然成了今日這盤棋局裡,一枚至關重要的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