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澤插入一根香,細細的煙霧一縷縷的飄到空中,隨之消散,香味有些熟悉,像是她去那一座小小的土地廟時,寺廟之中飄蕩的味道。
“我從前一直覺得檀香的味道不好聞,但這,也是檀香嗎?”
謝昭他們這邊沒孩子,他隻能充當孩子這個角色了,和靈澤坐在一起吃橘子。
“不知,是神女娘娘給我的,神女娘娘說,有些東西,祂用不慣,所以都會給我備好,在平日裡用。”靈澤看著謝昭,她和謝昭其實是這些人之中最熟悉的。
謝昭看著旁邊的小姑娘,現在若是在路邊見到她,約莫會覺得是世家的掌上明珠,亦或者是宮中的公主,總歸不會是那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村落裡最普通不過的一個農家女。
“神女娘娘很喜歡你,是嗎?”神女不屬於大宣,但這個仙童或許可以爭取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靈澤搖搖頭,“不是,神女說過,是因為我們有緣,神女說,她喜歡山間風,水中月,至於凡人,在神明眼中,眾生平等,沒有誰是不一樣的。”
謝昭捏著手中的橘子,神愛眾生,無所偏愛,除非,眾生芸芸,你能讓神多看你一眼。
謝昭看著他父皇在神女娘娘麵前侃侃而談,但他依舊可以看到父皇挺直的脊背,而他的肩背上壓著的,是大宣的江山社稷。
謝明朔看似條理清晰,這些話好像在他心底積攢了許久,然後終於說出口來,謝明朔的確抱有相當大的抱負,他不僅僅是個隻會打仗的馬上皇帝。
他清楚的知道前朝的弊病有哪些,他想要一口氣掃除,幾乎是將這天下都要改頭換麵了去。
謝明朔知道,做到這些事有多難,哪怕他是皇帝,也要經曆重重阻礙,各方的壓力會接踵而至。
“但,總要有人去做。”
謝明朔最後一句話,看著神女的神色異常堅定。
薑蕪隻得慶幸,她之前給自己磕了一顆靜心丹,所以哪怕謝明朔慷慨激昂,身後的文臣武將更是有幾位淚灑當場,一副要為陛下舍生取義的模樣。
唯獨眼前的神女,始終是那副模樣,偶爾抿一口茶水,手中的白瓷茶杯襯得神女的指尖幾近透明。
謝明朔知道,眼前的神女的確在聽他說話,但他的話,可以打動凡人,卻無法打動一個神祇。
可他還是要說,這是上天給予大宣的機會。
他是大宣的皇帝,謝明朔彆無選擇。
最後一小截香燃儘了,最後一縷煙霧消散在空中,薑蕪在心底也長出了一口氣,幸好幸好,終於說完了,她那丹藥買的是便宜貨,見效時間短的很,她怕自己再聽下去,會流露出某些神女不該有的情緒來。
當皇帝的,蠱惑人心真的是一把好手啊。
神女起身,迎風而立,光,風,都落在恰到好處的地方,謝明朔看過去的時候,神女的容貌在日光中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統子,快,給我拍照,這簡直就是藝術照啊,免費的。”
“已經在拍了,宿主,相信我,這是通過各方測算之後的最適合的位置。”攻略係統,大多數宿主都是靠美貌的,所以對攻略係統來說,如何最大限度的展現出宿主的美貌,是他們最為得心應手的事情。
薑蕪緩緩伸出手,一聲嘹亮的鳳響徹天地之間,一隻朱紅色的小鳥落在神女的指尖,自然是係統所化的模樣,異常靈動。
“吾於天地所化,天生地養,師父養大我,教會我如何善用自己的神力,而神明降世,首先要學的,就是眾生芸芸,神愛世人。”
“吾其實並不懂,在吾眼中,你們每個人,同這山林之中的鳥雀,都是世間萬物,無甚特彆。”
聽到上一句話的時候,大宣君臣心跳如鼓,沒錯,神女娘娘,神愛世人,他們就是世人啊,神女娘娘是該垂憐他們啊,他們就是得神女娘娘庇護的子民啊。
謝明朔尤其激動,隻要神女願意幫助大宣,他這個皇帝,彆說和其他人一般無甚特彆了,哪怕神女將他當兒子,他,他,額,他都能喊一句乾娘。
反正他是個粗人,沒那麼看重禮儀規矩。
但聽到下一句的時候,他們的心又提起來了,神女娘娘,您彆不懂啊,您怎麼能不懂呢?我們怎能和鳥獸相提並論。
薑蕪是有意如此的,這裡彙聚了此方世界最厲害的一群人之中的一部分,她當然不會小看他們,但對一個涉世未深的神女來說,她自至高無上的天庭降臨,世俗眼中的三六九等,於神明而言,不過爾爾。
她要和這些人周旋,首先要讓他們相信,在神女眼中,他們不重要,至少,不夠特彆。
“吾的師父曾說,吾久居高處,需要曆練,否則,久而久之,神亦會失去本心。”
這是薑蕪給自己找的理由,神女曆練的緣由,至於神明的本心,她都不知為何,就讓這些人猜去吧。
“所以,吾來觀一世的人間煙火。”
薑蕪手指微微一動,那火紅的雀鳥振翅起飛,圍繞著大宣君臣轉了幾圈,氣氛凝重。
“但吾不知,選擇爾等,是不是對的。”
已經有老臣在往嘴裡倒靜心丸了,然後迅速在腦海之中思謀著自己想說的話,無論他們是以什麼身份成為大宣的臣子,現在在某一個方麵倒是達成了一致。
神女娘娘,陛下,就是天選明君啊。
“神女娘娘。”周博走出兩步來,他已然年邁,但卻精神灼爍,雙眼也不是尋常老人慣有的渾濁。
神女看著眼前的老者,謝明朔想要給神女介紹一下這個固執的老者,但神女卻已然看著周博開口,帶著些微的讚許。
“文氣斐然,清風勁節,於人世間亦是少見。”
謝明朔知道,周博這個老頭子固執已見,性情也古怪,雖然地位斐然,但某些時候也真的讓人頭疼,有人讚頌他,就會有人厭惡他。
但今日過後,周博的地位該是要更上一層樓了。
“神女謬讚了,老夫身為前朝遺民,卻在新朝為官,如何當得神女一句清風勁節。”
薑蕪問過,眼前這個老者不是她的攻略對象,但他的孫子是,薑蕪知道,原生家庭的影響,根深蒂固,恐怕不會比一個忽然冒出來的神女弱。
這是心結,若是神明的一句話就可以解決一個人畢生的心結,何樂而不為呢?
雖然她這個神女是假裝的。
但解開的心結總是真的,沒有比薑蕪更合適的身份了。
“朝代更迭,如日升日落,乃天地規則。”
周博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前朝,但他還是提了,饒是謝明朔再是個明君,心中也會不悅,薑蕪還是要不著痕跡的追捧一下皇帝的。
神女坐在那裡,聲音清冷,對前朝今朝的評判昭然若揭,“吾會這般說,是因在吾看來,先生今日所為,並無過錯。”
薑蕪看著周博略微急促的呼吸,蒼老的皮膚上,青筋凸顯,顯然,他的心情根本不是表麵這般平靜。
“那世人會如此看呢?”
薑蕪伸手一指遠處,“於世人而言,目之所及是有限的,先生應最是清楚,不是每個人都能見先生所見,想先生所想。”
是啊,周博當初帶著自己的學生弟子倒戈為新朝官員,多的是文人不理解,包括他的學生,對此亦有怨言,故此,周博自顧自的畫地為牢,不許自己的兒孫入朝為官,自己更是給自己圍上了枷鎖。
但今日,那層枷鎖終於開始鬆動。
“榮華富貴,高官厚祿,老夫的一生清名,在他人眼中,都毀於此,卻得了神女這般看重,老夫受之有愧。”
“那並非是吾所言,而是千百年之後,後人的評判,吾不解世事,也無法評判凡人的選擇。”
千百年後,後世人竟是這般以為他的嗎?
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的確是過眼雲煙,周博不在乎,但千百年後的清名,他是在乎。
周博一副快暈厥過去的樣子,神女有些不解的看著眼前這個老人的樣子,似是不解這人為何如此激動,謝明朔趕緊讓人給周博喂了靜心丹。
那些文官一個個也是胸膛起伏,雙頰泛紅,眼睛都要燒紅了,文官最看重什麼?身後名啊。
“在後世看來,先生此生,總是無愧於江山社稷,無愧於天下萬民,為何卻要糾結於那所謂的的,忠君?”
神女說的輕描淡寫,這也正常,畢竟對神女而言,皇帝無甚特彆,他們這些所謂忠君的臣子,自然更不必在意了。
周博痛哭流涕,“多謝神女解惑。”
不是,這個人不是要來說服她的嗎?怎麼一副被她說服的樣子,這個人都能當她爺爺了,她該說什麼啊?
誰能告訴她,今日這場戲要如何演下去啊?
“統子,怎麼辦?我現在該說些啥?”
薑蕪表麵穩如老狗,內心癲如脫兔。
這要是個小姑娘,她就哄了,但這是個老爺爺啊,她哄不了,她真的哄不了。
蒼天啊,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