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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局:相思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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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濃稠的夜色被“向陽裡”棚戶區衝天而起的烈焰撕開一道猩紅裂口。周錚趕到時,嗆人的煙味混雜著蛋白質焦糊的腥甜已彌漫開來,消防車徒勞地嘶吼,高壓水柱衝擊著焦黑的斷壁殘垣,蒸騰起大片白霧。幾根燒塌的木梁如同巨獸的枯骨,猙獰地刺向被火光映紅的夜空。警戒線外,最後幾戶“釘子戶”裹著發放的薄毯瑟縮著,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燃燒的不是他們的鄰居,而是早已被碾碎的希望。

“第四起了。”身邊的老刑警聲音乾澀,帶著沉重的無力感。

周錚戴上手套,踩著混雜著汙水和灰燼的泥濘,深一腳淺一腳踏入這片人間煉獄的中心。濃煙尚未散儘,刺鼻的化學助燃劑氣味(一種拆遷隊常用的、廉價高效的瀝青溶解劑)混雜其中。廢墟中央,一具焦黑的屍體以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姿態蜷伏著:雙臂在胸前死死交叉,仿佛要護住空無,雙腿卻呈反方向極力蹬直,整個軀乾在腰部形成一個觸目驚心的、近乎九十度的直角折斷! 遠遠看去,如同一個被烈焰強行烙印在大地上的、巨大而扭曲的漢字——“斷”。

“姿勢……和前三次一樣。”周錚的聲音低沉壓抑。法醫老陳蹲在旁邊,麵色凝重:“死因初步判斷是吸入性窒息。但關鍵在這裡——”他指著屍體腰背部與折斷處接觸地麵的焦痕,“死前有劇烈掙紮,死後被人為強力扭曲擺弄成這個姿勢。凶手利用了屍體肌肉在高溫下的痙攣期,強行塑形……手法冷酷精準。” 他頓了頓,補充道,“助燃劑初步檢測,和前幾起一樣,是‘宏發’牌強力瀝青溶解劑,拆遷隊常用。

周錚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三天前走訪時,住在隔壁巷子的王大友,那個瘸腿的鎖匠,死死攥著門框,渾濁的眼睛瞪著拆遷辦的人:“我這把老骨頭就埋在這兒!我爹娘、我婆娘的魂兒都在這屋裡頭!” 那時,周錚還試圖安撫,承諾會爭取“最優方案”。他甚至為此跑斷了腿,填了厚厚一遝安置申請表,聯係了社區、街道、救助站。結果呢?

社區主任兩手一攤:“釘子戶嘛,影響工程進度,上麵壓力大啊!”

街道辦窗口人員眼皮都不抬:“臨時安置點?滿了!等下一批吧,或者自己想辦法租房,補償款不是發了嘛?”

救助站工作人員歎氣:“我們優先保障無家可歸流浪人員,他有房子,雖然要拆了。”

而就在昨天下午,他親眼目睹了拆遷隊的“效率”:一台轟鳴的推土機無視警告,野蠻地推倒了“向陽裡”入口處李阿婆(第一起火災受害者)曾住的小屋殘骸,那裡還散落著她沒來得及帶走的、兒子唯一的遺照碎片。周錚衝上去理論,拆遷隊的小頭目叼著煙,斜睨著他:“周警官,執行公務,清場!這些破爛礙事!” 他打電話給拆遷辦負責人,對方打著官腔:“哎呀,誤會誤會,下麵人不懂事…補償都談好了嘛,是他們自己賴著不走,影響城市形象和發展大局啊!” 局長隨後打來的電話更是像一盆冷水:“小周,注意工作方法,要顧全大局,彆激化矛盾!”

此刻,王大友扭曲的焦屍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信奉的“規則”和“程序”臉上。他按規則辦事,尋求製度救濟,換來的卻是受害者一個個被燒成冰冷的“斷”字!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和憤怒在胸腔裡灼燒,幾乎要將他堅持的信念堡壘焚毀。

“周隊,”一個技術員跑過來,手裡拿著證物袋,裡麵是半截燒焦的木頭,上麵隱約可見拙劣的彩色粉筆痕跡——一個歪歪扭扭的房子,屋頂畫著太陽。“在屍體旁邊發現的。”

周錚接過證物袋,指尖隔著塑料觸摸那粗糙的線條。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湧上心頭。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警戒線外一個沉默的身影。

陸臨野。

他穿著一件沾滿灰塵的黑色夾克,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昏黃的路燈光線勾勒出他瘦削的側影。他的目光沒有第一時間投向那具可怖的焦屍,而是長久地、專注地凝視著那群裹著毯子、眼神麻木的老人。那目光深邃複雜,並非簡單的同情,而是一種近乎穿透靈魂的理解與悲憫,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共鳴?這眼神讓周錚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和強烈的違和——這絕不僅僅是一個犯罪心理顧問的客觀觀察。

“你怎麼在這裡?”周錚走過去,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陸臨野緩緩收回目光,轉向那片仍在冒煙的廢墟,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傳來:“來看一場盛大的‘殉葬’。殉葬一個叫‘家’的地方,殉葬一群被連根拔起、無處安放的‘相思’。”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廢墟,“起火點,又在堂屋位置,對嗎?”

周錚心頭一凜:“你怎麼知道?” 前三起火災的詳細報告,特彆是起火點這種細節,並未完全對外公開。

陸臨野沒有直接回答,他彎腰,從濕漉漉的灰燼中撿起一塊邊緣焦黑的碎瓦。瓦片上,一個殘缺的“福”字在汙跡中頑強地顯露出來。他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拂去上麵的浮灰。“‘向陽裡’,以前叫‘福安巷’,巷口有塊老石碑,上麵刻著‘五福臨門’。”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鄉音。

周錚的疑心更重:“陸顧問似乎對這裡……很熟悉?”

陸臨野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恢複了那副深不可測的平靜。他抬眼看向周錚,眼底的悲憫被一種冰冷的洞悉取代:“熟悉絕望的方式罷了。他們不是釘子戶,周錚。他們是守墓人,守著自己一生的記憶,守著親人最後的氣息,守著那點可憐的、被稱作‘根’的東西。直到推土機碾過來,製度遞過來一張填不滿窟窿的支票,然後……”他指向焦屍,“一把火,燒個乾淨,還要擺成個‘斷’字,告訴世人——此路已絕。”

“所以你覺得凶手情有可原?”周錚的聲音冷了下來,壓抑的怒火找到了出口,“無論什麼理由,殺人,而且是虐屍,就是最惡劣的犯罪!”

“我不同情凶手,”陸臨野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鋒,清晰而冷酷,“但我懂催生他的那片土壤有多貧瘠和絕望。你試過嗎?看著住了半輩子的巷子一夜之間變成瓦礫堆,看著從小看你長大的老街坊被幾個穿製服的人像扔垃圾一樣架出去,你想討個說法,卻被一句‘妨礙城市化進程’‘顧全大局’堵回來?你填的那些表格,走的那些程序,換來了什麼?李阿婆的安置名額被頂替,被‘請’去談話那天家被燒了,老根的‘家當’被當垃圾清理……還有他,”陸臨野的目光銳利地刺向王大友焦黑的殘骸,“一個瘸子,想守著爹娘婆娘的魂兒,最後被燒成個‘斷’字!你信奉的製度和程序,救得了他們哪一個?當公平成了少數人的特權,總有人會用最極端的方式,在灰燼裡刻下他們的控訴!哪怕這控訴是用自己的命和彆人的血寫的!”

“所以這就是公道?!”周錚猛地攥緊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捏碎心中那搖搖欲墜的信念,“用四條人命換幾聲歎息?這就是你所謂的‘懂’?!”

陸臨野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嘲諷,隻有一種近乎悲涼的透徹。他輕輕摩挲著那塊殘破的“福”字瓦片,指尖沾滿了黑色的灰燼。“你信製度,這很好。這世道需要有人信這個。”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力,“但彆閉上眼睛,周錚。看看這片廢墟,聞聞這空氣裡的味道。有些人的世界,從他們的‘根’被挖斷的那一刻起,‘公平’這兩個字,就已經燒成灰了。”

說完,他將那塊帶著“福”字的瓦片輕輕放在周錚腳邊一塊相對完整的磚石上,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祭奠。然後,他轉身,黑色的身影無聲地融入巷口更深沉的黑暗中,隻留下一個孤絕而神秘的輪廓。

周錚站在原地,掌心一片冰涼粘膩的冷汗。遠處,消防車的水龍仍在徒勞地噴灑,水流衝刷過焦黑的牆壁,衝下一片片灰燼和殘渣,在昏黃的路燈下蜿蜒流淌,像一條條黑色的淚痕,更像一場遲來的、無聲的葬禮。他低頭,看著腳邊那塊印著殘缺“福”字的瓦片,又抬頭望向陸臨野消失的方向。

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誰?為什麼他比自己這個跑斷了腿的警察,更懂得這片廢墟下埋葬的、那些未能說出口的愛與痛,恨與絕望?

而自己一直堅信並捍衛的、代表著秩序與公正的那套“規則”,在這片被烈焰和推土機共同蹂躪過的斷壁殘垣之間,在陸臨野那雙仿佛能洞穿深淵的眼睛注視下,第一次,顯得如此……蒼白而無力。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灰燼打著旋兒。那具焦黑的“斷”字屍體,在廢墟的火光餘燼中,沉默地指向城市遠方璀璨卻冰冷的霓虹。周錚感到心底有什麼東西,伴隨著那“斷”字觸目驚心的折痕,也發出了一聲清晰的、裂帛般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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