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江市的秋雨,帶著一股鐵鏽般的腥氣,黏膩地貼在刑偵支隊長周錚的警服上。警戒線在昏黃的路燈下繃緊,像一道脆弱的傷口,切割開潮濕的夜色與巷弄深處翻湧的黑暗。空氣裡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水擊打青石板的沉悶回響。
現場是城西一處廢棄的老棋館——“忘憂枰”。斑駁的木門洞開,裡麵沒有光,隻有深不見底的墨色。手電筒的光柱刺破黑暗,首先捕捉到的,是地板中央用暗紅液體塗抹的巨大、扭曲的圍棋盤格線。而在象征棋盤最中心的位置——“天元”。一具男性屍體以極其怪異的姿勢扭曲著,頸部被利刃割開,血液幾乎流儘,浸透了身下的木質紋理,形成一個近乎完美的、深褐色的圓。
死寂中,唯有雨聲。周錚蹲下身,冷峻的麵容在手電光下半明半暗。多年的刑警生涯讓他習慣性地壓抑著翻湧的胃液,但眼前場景的儀式感和刻意為之的殘酷,仍像冰冷的針,刺穿著他的神經。死者瞪大的眼睛裡凝固著極致的恐懼,仿佛在生命最後一刻,看到了深淵本身。
“周隊!”痕檢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樣東西,遞到周錚眼前。
那是一枚圍棋子。
白子。
但此刻,它大半已浸泡在粘稠的暗紅裡,光滑的雲子表麵被血汙覆蓋,隻有邊緣透出一點刺目的慘白。像一隻被血浸透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天元……”周錚低聲念出這個圍棋術語,心臟莫名地一沉。
天元落子?落的是什麼子?又是誰的手,執起了這血色的棋?
警戒線外,陰影無聲蠕動。一個身影,仿佛自雨夜本身剝離而出,穿著深不見底的黑色長風衣,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光與暗的交界處。雨水順著他利落的下頜線滑落,他卻渾然不覺,目光穿透混亂的警員,精準地釘在“天元”的血泊和那枚染血的棋子上。那眼神,沒有恐懼,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洞悉。
“保護現場?嗬。”一聲極輕的嗤笑,冷冽如冰片刮過,清晰地穿透雨幕。來人無視了阻攔的警員,一步便跨過了象征秩序的黃色警戒線,靴子踩在濕漉血汙的地麵,發出粘膩的輕響。“氣味散了,足跡亂了,有用的…還剩多少?”他環視狼藉的現場,眼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厭棄,以及更深沉的嘲弄。
周錚猛地轉身,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鎖定這不速之客。肩章上的雨水折射著冷光,他挺拔的身軀像一堵牆,擋在混亂的現場與神秘人之間。“你是誰?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陸臨野。”男人報上名字,視線終於從屍體移開,迎向周錚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如有實質,帶著審視的重量,仿佛要將周錚堅守的一切都看穿。“你們叫它凶殺現場?不。”他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毫無溫度的弧度,“這是‘審判者’落下的第一子。這枚棋子,是邀請函。”
他向前一步,逼近周錚,兩人之間隻隔著一片血汙浸染的空氣。陸臨野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般的磁性,卻字字如刀:“周隊長,你聞到了嗎?這血裡的味道…霖江市‘公平’的價碼,幾時變得這麼便宜了?”
周錚瞳孔驟然一縮。
陸臨野的目光掃過棋館破敗的四壁,掠過那象征性的血棋盤,最終定格在周錚緊繃的臉上,拋出一個更尖銳、更致命的詰問:“一個被遺忘角落裡的棋子,卻用血染紅了棋盤的中心。你說,‘天元’的對麵,坐著的是誰?這盤棋,又是下給誰看?”
雨聲驟然密集,仿佛萬千細密的鼓點敲打在緊繃的弦上。廢棄棋館內,血腥味、雨腥味、還有兩個男人無聲對峙間迸濺出的無形火星,共同勾勒出深淵猙獰的入口輪廓。
而就在這時,一名技術警員在屍體緊攥的拳頭裡,艱難地摳出一張被血浸透、揉成團的紙條。他顫抖著展開,上麵的字跡是用某種尖銳物蘸血寫就,扭曲而癲狂:
“公平隻是謊言!”
“天元落子,劫起深淵——審判者。”
陸臨野看著那張紙條,眼神深處,一絲了然的冰冷幽光閃過,仿佛早已知曉答案。他微微側頭,看向窗外被雨幕籠罩的、霓虹閃爍的城市輪廓,輕聲自語,又像是對周錚最後的叩問:
“聽到了嗎,周隊長?棋局開始了…第一個‘劫材’,會在哪裡出現呢?”
血棋已落,深淵睜眼。一場以城市為枰、人心為劫的殘酷對弈,在“忘憂枰”的血腥裡,正式拉開了帷幕。而陸臨野手中那把收攏的黑色長柄雨傘,傘尖正無聲地滴落著渾濁的雨水,仿佛…他剛從更深的黑暗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