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在寂靜的包廂裡顯得格外清晰。
嘟……嘟……響聲持續，仿佛在試探著對方的耐心。
終於，在接近尾聲，幾乎要以為對方會無視時，電話接通了。
“喂？”一個低沉、略帶沙啞，仿佛永遠帶著一絲睡意的聲音傳來，正是那個聞名遐邇的“超級經紀人”米諾·拉伊奧拉。
加利亞尼沒有半分寒暄，他深諳談判中搶占先聲奪人之道，直接拋出一個預設了邏輯陷阱的問題：“是在都靈照看你那顆耀眼的新鑽，還是在布雷西亞守護潛力無限的幼獅？”
拉伊奧拉旗下球員當然不少，但真正的重量級隻有伊布、巴洛特利和博格巴。
沒一個省心的。
當然，現在可能還要加上蕭陽。
伊布和巴洛特利目前還算老實，暫時沒有什麼爛攤子需要他收拾，倒是博格巴正在爭奪金童獎的關鍵時期，而蕭陽則是他目前的重點培養對象，所以加利亞尼覺得拉胖子現在的工作重心肯定是圍著這兩個孩子在轉，每天不是在都靈就是在布雷西亞。
他企圖用這種帶著一絲“我已經看穿你了”的試探來掌握對話的主動權。
可惜，他麵對的是一隻和他一樣狡猾的、身經百戰的老狐狸。
拉伊奧拉的回答沒有一絲波瀾，卻像太極般圓潤地卸掉了所有暗示，同時精準地展開了反擊：“在你隔壁。”
同樣是一種“我也已經看穿你了”的暗示。
加利亞尼臉色微微一凝，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了一絲，“見一麵？”
“當然可以，”拉伊奧拉的聲音聽起來心情不錯，“來我這邊吧，他們給我準備的包廂位置還可以，視野一流，東西也不錯。”
“好。”加利亞尼乾淨利落地應下，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他放下電話，目光卻並未立刻離開球場。
場上的蕭陽剛剛錯失了一個絕佳的反擊機會，正懊惱地拍了下手。
加利亞尼深邃的眼神裡，映出的不僅是那個正在奔跑的年輕人，更是一場即將在包廂裡展開的、無聲卻更激烈的角逐。
球場上的比分是20，上半場很快結束，但球場外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
加利亞尼離開自己那間視野絕佳的房間，前往拉伊奧拉的包廂。
空氣裡還殘留著上半場結束時觀眾喧囂散去的餘溫，混合著爆米花和熱狗的甜膩氣味。
他的助理緊隨其後，表情謹慎。
推開“鑽石包廂”厚重的包皮門扇，首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奢華的裝潢，而是寬大落地玻璃幕牆外震撼的球場全景。
而坐在最佳觀賞位置那張寬大沙發裡的龐大身影，正是米諾·拉伊奧拉。
他龐大的身軀幾乎陷在沙發裡，眼睛看著電視機，屏幕上正閃爍著上半場的精彩回放，恰好是蕭陽那記石破天驚的遠射。
他身旁的矮幾上，除了俱樂部招待的酒水，還有一大碟新鮮的三文魚刺身，旁邊是醬料和檸檬角。
“阿德裡亞諾，”拉伊奧拉站起身，和加利亞尼握了握手，帶著那種標誌性的慵懶腔調，“比我想象的快一點。坐，嘗嘗這個，現切的。”
加利亞尼微微頷首，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坐下，目光掃過那碟三文魚，並未動餐具。
他沒有客套，視線再次投向下層那片重新煥發活力的綠茵場。
球員們正魚貫返回場內。
“開門見山吧，米諾，”加利亞尼目光鎖定著場下的蕭陽，聲音沉穩而直接，“聖西羅需要他，越快越好。”
這幾乎是一個命令式的訴求，而不是商量的姿態。
拉伊奧拉慢條斯理地用叉子叉起一片沾了醬料的三文魚，送入口中，細細咀嚼了好幾秒才咽下。
他放下叉子，滿足地歎了口氣，然後才不緊不慢地看向加利亞尼，臉上浮現出那種職業經紀人特有的，既和善又蘊含力量的微笑。
“阿德裡亞諾，我一直都很欣賞米蘭處理事務的…效率。”他頓了頓，從旁邊拿起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指，“不過，我們得現實點。”
他拿起平板，輕輕一點，調出了幾份簡短的、格式各異的文件摘要。
“我不喜歡撒謊，也不想用虛假的報價來抬高自己，”拉伊奧拉語氣平和得像在討論天氣，“所以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像國際米蘭、尤文圖斯或者皇家馬德裡那樣級彆的重磅邀約目前還沒有落到我這裡。”
他話鋒一轉，眼神帶著一絲玩味：“但那不勒斯、佛羅倫薩，這些同樣在意甲衝擊歐戰的球隊，他們的球探已經不知道繞著裡加蒙蒂訓練中心轉了多少圈了。”
他伸出手指，輕輕在屏幕上滑動，展示著幾個歐洲俱樂部的徽標截圖。
“甚至多特蒙德、阿森納、塞維利亞…歐洲大陸另一邊的眼睛都亮著呢，”拉伊奧拉輕點屏幕，上麵正是蕭陽上半場指胸慶祝的定格畫麵，“在這個通貨膨脹的年代，這種能夠提供即戰力和未來願景的年輕‘商品’，誰都清楚他的價值，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是瞎子或者是傻子。”
他放下平板，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肚子上，目光坦誠地直視著加利亞尼：“當然，所有閃爍的選項中，蕭心底那份熾熱到底偏向誰，我們都心知肚明。他甚至不需要我過多遊說——誰叫你們ac米蘭，就是流淌在他血管裡的信仰呢？”
拉伊奧拉微微一笑，帶著一絲仿佛長輩看著孩子偏愛的神情。
“所以，”加利亞尼的聲音帶著理所當然的篤定，“我們都知道，回到米蘭城，回到聖西羅，是他職業生涯目前階段最好的選擇。”
拉伊奧拉沒有立刻反駁，隻是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那笑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最好的選擇？阿德裡亞諾……”他微微搖頭，語氣裡多了一絲直白的、恰到好處的鋒芒，“既然這是他理所當然的夢想歸宿，是他才華最應該綻放的舞台……”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了些許：“那麼，請你告訴我，這位從米蘭內洛走出來的青訓天才，這位心心念念都是紅黑的米蘭之子，他此刻——”拉伊奧拉的手指，清晰地指向下方球場，指向那個穿著布雷西亞11號球衣的年輕身影，“——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穿著紅藍相間的布雷西亞球衣？在一個和他實力嚴重不相匹配的第二級彆聯賽裡拚殺？”
拉伊奧拉身體後仰，重新靠回柔軟的沙發背墊，那龐大的身軀此刻散發出一種無形的壓力場：“而不是在燈火輝煌的聖西羅中心，穿著你們那全世界最具傳奇色彩的紅黑劍條衫，和意甲的頂級高手們爭鋒？”
他那雙小眼睛平靜地看著加利亞尼，裡麵卻閃爍著洞察人心的光芒：“這難道僅僅是一個‘失誤’嗎？一個可以被輕鬆揭過的、關於年輕球員發展階段的小偏差？”
“我們都知道，”拉伊奧拉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惋惜，“不，阿德裡亞諾，這不僅僅是個失誤。這首先源於一種讓人難以理解的誤判。你們龐大臃腫的青訓係統、你們眼光‘獨特’的評估程序，竟然能讓這樣一顆蘊藏著如此光芒的寶石，在你們自己的家門口，在你們米蘭內洛的眼皮子底下——”
他加重了語氣，緩緩吐出那帶著尖銳諷刺意味的詞語：
“——差一點，就要明珠蒙塵，徹底黯淡在無名角落裡了。”
拉伊奧拉的話語並非咆哮，卻字字如鑿，精準地敲打在加利亞尼試圖回避的那塊軟肋上。
包廂裡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加利亞尼的麵色依舊沉穩，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銳利的光。
他看著拉伊奧拉，同樣在對方的笑容背後看到了堅定的決心。
這不是一個能輕易糊弄過去的經紀人。
“那麼，”加利亞尼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巧妙地將話題引向核心，“怎樣才算配得上這顆被你稱為‘明珠’的寶石？或者說，怎樣才算對得起他如今這份已然被市場關注的‘價值’？”
拉伊奧拉臉上頓時綻放出更圓潤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尖銳從未存在過。
他從隨身的大文件夾裡抽出了幾張薄薄的紙頁。
“一份誠意，”他輕輕點了點紙頁，“一份能夠匹配起他的天賦和未來的稅後年薪。”
“違約金條款？我們不排斥，但數字必須是那種歐洲真正豪門才‘敢’或者‘能’觸發的級彆，而不是為了防止他自己人逃走。”拉伊奧拉語帶雙關。
“核心球員待遇、穩定出場時間保證，尤其是在重要比賽中、個人形象的充分開發權限、圍繞他製定合適的戰術支點……”他語速平緩，但每一條都直指頂級球星的福利和前景規劃。
“當然，”拉胖子笑容可掬，仿佛在說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還有一個小小的簽字費，算是為他選擇留在意大利，選擇米蘭，拒絕某些國外俱樂部開出的優厚基礎薪資所做出犧牲的……適當補償。”
加利亞尼看著那份顯然早有準備的文件摘要，上麵的數字和要求，特彆是年薪的起跳點，已經大大超出了當前青訓回歸球員的傳統框架，甚至在為隊內一線主力設置新門檻。
“米諾，你很清楚米蘭現在的薪資結構……”
“我更清楚的是這個。”拉伊奧拉沒等他說完，手指再次指向窗外球場。
中圈開球的哨音恰好在此刻響起，下半場比賽開始了。
他的聲音也隨之提高，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當一顆真正的、已經散發出耀眼光芒的明星就在眼前飛速升騰時，那些老舊的結構模型，就得有被打破、被重塑的覺悟！”
談判桌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加利亞尼指尖在沙發扶手上無意識地輕敲，眉頭微蹙，腦中飛速計算著預算、管理層可能的阻力與眼前這場價值爆炸般的現場表演的關係。
拉伊奧拉則重新拿起叉子，悠閒地對付著另一片三文魚，隻是眼角的餘光從未真正離開過下方的賽場。
球場的喧囂是此刻包廂裡唯一的背景音。
場上的角逐，在下半場依舊激烈。
若布斯恩納急於扳回頹勢，陣型壓得更激進些，動作也隨之更加粗野起來。
蕭陽成為了眾矢之的，對方那個脾氣火爆的後腰簡直是寸步不離地黏著他，每一次身體接觸都像是摔跤場上才會出現的力量比拚。
第56分鐘，布雷西亞後場成功阻截了對方一次攻勢，皮球幾經快速傳遞，精準地找到了邊路快速向前跑位的薩巴。
薩巴拿球後如同脫韁野馬，依靠純粹的爆發力瘋狂推進，瞬間越過中線。
對方左路的防守球員被這突如其來的衝刺驚惶回追，卻已被他拉開了半個身位。
蕭陽在這一刻展現出精妙的比賽閱讀能力。
他沒有盲目地向禁區深處衝刺擠占空間，而是聰明地橫向移動，斜向高速插向對方大禁區三十米區域的外圍。
這一跑動極為關鍵，他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強行把若布斯恩納後防線的重心死死吸附拖拽向球場左側的核心區域。
薩巴疾馳至禁區右側邊緣地帶，對方右路防守瞬間陷入危局，不得不分兵堵截。
就在薩巴即將陷入死胡同，連起腳空間都幾乎沒有的瞬間，蕭陽突然啟動。
他原本向左路斜插的身體，猛地一個極其隱蔽的重心變化，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猛然拉扯，向後急退，從外線向內線回撤！
兩名緊緊跟防的後衛被這猝不及防的反跑弄得措腳不及，慣性讓他們還維持著向前壓迫蕭陽的姿態，等反應過來時蕭陽已經衝出去一個身位。
薩巴迅速一腳挑傳。
皮球如同被計算好路線的小精靈，巧妙地落向了蕭陽回撤的必經之路上。
蕭陽甚至沒有去抬頭觀察球門的準確位置，身體就已完成了整個射門的姿態驅動。
回撤落位接球的左腿如同最堅實的橋墩狠狠紮進草皮，強大的核心力量在腰腹瞬間爆發、扭轉，驅動著高高揚起的右腿。
淩空抽射！
“嘭——！！！”
足球如同重炮擊穿空氣，球門左上角！
對方門將的視野被自家一名絕望躍起封堵的後衛擋住，甚至連完整的射門路線都看不到，隻是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本能的反應動作，但身體才剛剛開始下蹲蓄力，“唰——————”的一聲，皮球早已擦著橫梁下沿飛進了球門。
30！
帽子戲法！！！
ooooooooooooooallllllll!!!!!!
桑德羅！！！
hattrick!!!!!”
解說員的嘶吼完全被淹沒！
整個裡加蒙蒂球場像是投入了一顆萬噸tnt，徹底沸騰！
在“鑽石包廂”裡，那巨大的歡呼聲浪如同實體般撞了進來。
正悠閒品嘗三文魚的拉伊奧拉手上一抖，但很快又恢複了穩定。
加利亞尼端著香檳杯的手也頓了一頓，然後又恢複了平靜。
剛才談判桌前的所有算計僵持，都被這石破天驚的進球徹底炸得粉碎。
加利亞尼的瞳孔裡映照著下方如同火山爆發般的藍色海洋，那震耳欲聾的“xiao”呼號如同最強烈的催化劑在他心中激蕩。
他接過拉伊奧拉剛剛放在桌上的那份寫著“獅子大開口”般要求的摘要，放下了手中一直端著卻忘了喝的香檳酒杯，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響。
他沒有看拉伊奧拉，目光依舊緊緊追隨著賽場上年輕英雄的身影。
“簽字費，我會跟貝盧斯科尼先生親自談，”加利亞尼的聲音異常冷靜，卻又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輕鬆，如同指揮了一場關鍵的戰役，“其他條款，就按你說的儘快完善細節。”
他身體後靠，再次拿起那杯香檳，目光重新投向場下，仿佛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一月，”他這才鄭重看向拉伊奧拉，“我要在那之前看到他重新傳回米蘭的球衣。”
冬歇期，一月份，蕭陽回家的日子，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確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