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順著小僧顫抖的手指望去。
隻見在那巨大的石佛足部,靠近腳踝的位置,有一朵紅色蓮花。
而在紅蓮圖案的旁邊,同樣是鮮紅的、觸目驚心的八個字:
佛目無珠,當墮無間。
這八個鮮紅刺目的字,刻在佛像足踝旁那朵紅蓮之側,也狠狠刺入在場所有人的眼中。
裴昭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心臟驟然緊縮。
這已非簡單的凶案挑釁,而是對佛門淨地的褻瀆,對皇家威嚴的公然藐視,甚至是對整個朝廷根基的惡毒詛咒!
“佛目無珠”——這是在暗諷朝廷有眼無珠?還是詛咒皇室斷絕?
“當墮無間”——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何等惡毒的詛咒!
蕭崎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他目光掃過那八個字,聲音低沉,“墨七!”
“屬下在!”墨七瞬間回神。
“詳細記錄圖案、文字的位置、大小、筆跡特征,連同顏料樣本,一並封存!”
蕭崎的指令清晰而冷酷,“記錄完畢,即刻清理乾淨,一絲痕跡也不許留下!”
“是!”
墨七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指揮禦守衛上前,拿出特製的工具和容器,開始進行精確的測量、描繪和取樣。
蕭崎猛地轉身,玄色披風在身後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獵獵作響,走出了陰森的佛窟。
刺目的陽光瞬間灑落,卻驅不散他眉宇間的陰鷙。
佛窟外,一眾僧人依舊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空氣中彌漫著恐慌。
老主持見蕭崎出來,顫巍巍地起身跟上,聲音顫抖:“閣……閣領大人……”
蕭崎冰冷的目光掃過階下那些抖如篩糠的僧人,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淨國寺乃皇家寺院,國之重地!今日之事,關乎皇室體麵,朝廷威嚴,若有一字半句泄露出去,傳得滿城風雨……”
他微微一頓,“本閣領會親自請諸位去禦守閣坐一坐。”
“不敢!不敢……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階下的僧人瞬間麵無人色,磕頭如搗蒜,連聲低呼。
裴昭此時也從佛窟中追了出來,手裡捧著那個木盒,湊近鼻尖再次仔細嗅聞,秀眉緊蹙:“這裡麵有魚腥味,應該混入了魚膠。”
“背後之人應是夜間塗在佛目之上,待到日出溫度升高,魚膠融化,自然而然就流了下來。”
蕭崎聞言,側頭看向老主持,語氣森然:“主持,佛像血淚,足下紅蓮,八字惡讖,皆為凶徒刻意所為,意在借佛門聖地,散布恐慌,擾亂民心!”
他目光如炬,逼視著老主持:“望主持即刻規誡全寺上下僧眾,謹言慎行,本閣領不希望再聽到任何佛祖顯靈、天罰降世之類的無稽之談。”
老主持渾身一顫,慌忙用袖口擦拭著額頭的冷汗,“是……老衲明白,老衲定當嚴加管束,絕不敢妄言!”
離開壓抑的淨國寺,山間的空氣似乎都清新了幾分,但氣氛卻依舊凝重。
裴昭與蕭崎並肩而行,沉默片刻,她忍不住低聲問道:“佛目無珠……你覺得,這究竟想表達什麼?”
蕭崎目視前方,步伐沉穩,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無非天災人禍,妖言惑眾罷了。”
裴昭輕笑一聲,帶著一絲譏諷:“蕭閣領在陛下身邊久了,做事嚴密周全,說話也謹小慎微,難道蕭閣領心中沒有疑慮嗎?”
蕭崎的腳步猛地停下。
他微微側過頭,用眼角的餘光瞥向裴昭。
“禦守閣的職責,首在維護皇室利益,穩固朝廷根基。這八個字,無論以何種方式,傳入陛下耳中,或是傳入前朝某些人的耳中。”
“背後之人真正的目的尚未達到,朝廷便已因此掀起滔天巨浪,朝堂震蕩,人心惶惶,這其中的利害,夫人難道不懂嗎?還是說……”
蕭崎停頓,轉過身,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勾住裴昭的下巴,迫使裴昭的視線直視自己的雙眸,“夫人想先行告知蕭相?”
裴昭瞳孔微縮,她瞬間明白了蕭崎的意思,他在懷疑她。
這一刻,裴昭甚至從蕭崎的眼睛裡感受到了一股森然的殺意。
她直視著蕭崎那雙冰冷的眼眸,胸膛微微起伏,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是蕭相的人!”
蕭崎的嘴角微微勾起,右手指尖更加用力勾起,“但願如此,否則,我會讓你先墮無間。”
裴昭倒吸一口涼氣,這蕭崎和蕭相不是父子嗎?
雖然從前聽聞他們父子不合,但何至於此?
縱然心驚恐懼,但她潛意識裡並不想就這樣在蕭崎麵前示弱,不知從哪裡湧起一股巨大的勇氣和力量,裴昭猛地抬起右手,用力狠狠拍開了蕭崎勾著她下巴的指尖。
說罷,她不再看蕭崎的反應,猛地轉身,在蕭崎目光的注視下,昂首闊步,徑直走向蕭崎的那匹烏雲駒。
她動作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抓住馬鞍,腳踩馬鐙,一個翻身便穩穩地跨坐到了馬背上。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撞破胸膛。
裴昭這一下力道之大,又事出突然,蕭崎的眼神裡甚至閃過一絲錯愕。
蕭崎此生殺伐決斷,所到之處人人避之如蛇蠍,從未有人敢如此理直氣壯地宣告立場。
“嗬……”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逸出唇邊。
他也沒再多言,大步上前,走到馬旁,單手一撐馬鞍,利落地翻身上馬,穩穩坐在了裴昭身後。
他的動作自然無比,雙臂從她身側繞過,牽住韁繩,將她整個人圈在了懷裡,仿佛剛才那場充滿殺意的對峙從未發生。
墨七早已牽著自己的馬在一旁等候多時,隻是目光直視投向遠方,大氣都不敢喘。
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被他的餘光儘收眼底,尤其是看到裴昭竟然敢拍開閣領的手還率先上馬時,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此刻見蕭崎上馬,他連忙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閣領大人,”墨七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都放輕了幾分,“回禦守閣嗎?”
蕭崎拽緊韁繩,感受著身前女子身體瞬間的僵硬,他目視前方,聲音淡漠:
“餓了,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