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染染迷迷糊糊地在寧遠候府連廊處繞來繞去,不知為何,就是找不到昨日去過的那個花廳。
她路過一處假山,忽地被一隻大手拉進假山的內部,昨夜剛下過雨,假山洞裡有些潮濕,倒是那人的懷抱卻是滾熱的。
鼻尖充斥著混著血麝的龍涎香的味道,桃染染下意識的緊繃。
許久,蕭遲稍稍直起身子,略略鬆開禁錮著桃染染的雙手,剛剛感覺失了圈禁,桃染染立即想掙脫這片陰濕的昏暗。
男人的大手卻大力抓住她的手腕,桃染染本能地輕呼了一聲,眉頭也蹙得厲害。
蕭遲舉著她的手腕瞧著,桃染染不覺得他能看見,可蕭遲在邊關打仗經常在夜間行動,視力非常好,他立即就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痕。
“誰弄的?”蕭遲眼底是一眼望不底的深邃,暗藏著桃染染看不懂的洶湧,似乎還帶著點隱約可見的憐惜。
桃染染彆開頭,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蕭遲沒有追問,輕輕地吻了一下她手腕上一圈的痕跡,很明顯是被帶子勒出來的。
就在桃染染欲開口求饒說要去給小世子上課時,蕭遲開口讓她離開了。
看著桃染染走開,蕭遲斜睨了一眼他頭頂的樹枝,“再有下次回暗衛營去。”
樹椏顫抖了一下,傳出來個微弱的聲音,“張景榮的夫人是桃娘子的親姨母,屬下以為”
“回去領二十軍棍。”
樹椏又恢複了平靜。
今日的課上得很順利也很快,沒有蕭遲和傅嘉惠的搗亂,其實傅元麒也沒那麼笨。
算學課上了一個時辰,她剛剛要走出候府的大門,張府的管家就從路邊跑了過來。
“表姑娘。”
管家告訴她,張景榮聽說寧遠候老夫人後日過壽,今日府上都是來送賀禮的,也帶了張府的賀禮讓她轉交。
經過上午之事原本桃染染不想管的,可是張府管家說的聲音極大,門口來的人都能聽見,桃染染還想以後在京城的勳貴圈混下去,被人說她攀上高枝就不理姨母家的事可是不行。
桃染染略一思索,便捧著張府的禮盒退回候府,跟門口迎客的小廝說明是戶部主事張景榮家來送禮的,那小廝還有些不屑的神色,隻不過看著桃染染是剛從候府出去,想著大約還有其他身份,便領著她往正廳走。
桃染染亦步亦趨地跟著,快到正院的時候,眼睛瞥到抄手回廊裡傅嘉惠正激動的跟蕭遲說著什麼,臉色通紅,蕭遲卻懶散的低垂眼眸,轉動著手裡一串暖白的佛珠,有些無聊又不耐的樣子。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繼續緊跟著小廝走路,她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隻是越走越近的時候,看見傅嘉惠扯過蕭遲的手腕,狠狠地在他小臂上咬了一口,之後轉身跑走了。
桃染染一驚,瞪大眼睛看著蕭遲唇角微揚,很是寵溺的看著傅嘉惠的背影。
她心口驟然一鈍,心想他那樣霸道的人,得是多麼喜歡才能如此縱容這小女娘的嬌蠻……
越過一道月亮門,裡邊的仆從迎著桃染染進了院子,並沒有候府真正的主人接待她,來候府送禮的人很多,按照客人的身份,候府的管家會依照主子的回話,將客人帶到相應的會客地點。
她一個戶部主事家的表姑娘,如果沒在侯府教小世子的話,大約這院子是進都進不來的。
此時她又穿過一處小花園,兩側種著名貴月季和芍藥,花團錦簇處便是叫做蔓玥亭,桃染染見到了寧遠候府的二夫人,傅二夫人大約四十幾歲,保養得卻很年輕,滿頭的點翠珠釵,身著錦緞,極其貌美。
桃染染禮貌地行禮叫人,“姨父姨母叫桃染來給老夫人拜壽。”
傅二夫人打量著身前這位女先生,怎麼看都不像是普通商戶能滋養出來的風姿,雖故意化了顯老成的妝容,可那身段玲瓏處,叫她一個女子看了都有些眼熱。
隻是這女子太過出挑,還在世家勳貴中拋頭露麵,卻不見得是好事。
那日她家兒子在中院花廳不過瞧了一眼,便央求著她來見見,若是普通姿色,憑著才學,做個側室也不是不行,而這般絕色,怕是會誤了前程。
“桃先生有心了,老夫人在歇著,你這份心意我會給你帶到。”
桃染染笑著起身,既然叫她桃先生,就是按照小世子的算學老師來看待她,她不由腹誹張景榮想借她攀上寧遠候府怕是不行,候府看不上戶部主事,自然也不會瞧上一個小小的算學先生。
所以她的心思還是大了些,即便蕭暮是庶出二房的,可想攀附戰北王府談何容易。
傅二夫人賞了她一杯茶喝,桃染染卻也看出她並不熱情,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告辭。
出了候府,她瞧著蕭暮的馬車還停在路邊,便快走了兩步下台階。
車夫和坐在車轅的小廝都認識她,見她過來小廝回頭朝車廂說了一句。
車簾被撩起,蕭暮的臉露出半張,淡笑,“染染要去哪裡?”
“蕭大人,剛剛給小世子上了課,如今是要家去。”她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急切,還有一絲下定決心的熱烈。
原本要放棄的攀附之心又要冉冉升起。
拋去身份,桃染染也是真心喜歡脾性溫和的男子。
“那便上車,我送你回去。”蕭暮的聲音就像夏末夜裡的涼風,讓人心緒平靜。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芊芊玉指搭在蕭暮伸出來的手心,上了馬車。
車廂的座位上鋪著羊毛墊子,桃染染坐上去感覺鬆軟軟的很舒服,從權貴滿街的城西送她到京城西南角門旁邊的小院子要一個時辰。
她自然不會委屈自己,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
而路過戰北王府時,蕭暮卻沒有下車,桃染染眼含情誼,“大人親自送我,會不會耽誤公務。”
“無妨。”他打開車裡小幾上的匣子,裡麵是粉嫩的桃花酥,“宮裡賞的,你嘗嘗。”
桃染染抿著唇,有些拘謹,還是忍不住拿起一塊吃起來,還是溫熱的。
這哪裡是什麼桃花酥,這分明是身份的象征,京城裡點心鋪子不少,能將桃花酥做的這般精巧的,還得是宮裡的禦膳房。
能吃上一塊當天禦膳房的點心,蕭暮如今的身份應該也怕是不夠,大約是蕭貴妃送回王府孝敬老太君的。
她眼巴巴地看著他,有一瞬間衝動,想問問他,能不能娶她?
蕭暮沒什麼私產,仕途上他自己努力,錢財上她倒是能幫的上忙。
路過銀錠橋的時候,她開口,“蕭大人。”
馬車停了,小廝的聲音傳過來,“四爺,前邊堵住了,走不過去,好像是七爺”
桃染染無奈地扯了下嘴角,死死攥了下衣襟。
蕭暮起身,“染染,你在車上等一下。”
她甚至想拉住蕭暮,製止他下車,蕭七郎在做什麼不乾他們的事,也無需蕭暮的幫手,可手卻停在空中沒動。
桃染染撩起車帷,前方的路中央擠滿了都察院屬下的官兵,還有大大小小的馬車和箱子,還有旁邊院子裡傳出來的哭喊聲。
在抄家。
蕭遲矜貴的立在一旁,斜風裹著細雨敲在他的衣袍上,大約是他的肩膀過於堅硬,雨滴都被震碎成兩半,再次飛揚出去。
他冷冷的掃過蕭暮的馬車,露出半個腦袋的她嚇得立即放下了車帷,縮了回去。
她顯然是怕這位活閻王的,大腿深處的疼痛還未消退……
大概過了半柱香,車簾再次被撩起,蕭暮和蕭遲紛紛上車。
蕭暮溫和地說,“七郎的馬剛剛受了驚。”
“蕭將軍沒事吧?”桃染染努力壓下唇線,挑眉問。
這是抄彆人家來的報應,怎麼沒從馬上摔下來。
蕭遲大剌剌地坐在桃染染的對麵,兩條長腿隨意地撐著,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馬車踢踏踢踏的行駛,他的小腿很有節奏的撞著她的膝蓋。
“無事,大概是我這人得了什麼詛咒報應,一早還被人端了家宅。”
桃染染臉一熱,側過身,躲過來自於蕭遲的溫熱又堅硬碰撞,“蕭將軍怎會遭報應?您若是遭了報應,大雍豈能連連打勝仗?”
“什麼被端了家宅?”蕭暮疑惑,誰敢端了這個活閻王的私宅?
這才入了都察院,剛剛不還在抄官員的府邸?
蕭遲斜睨了一眼桃染染,“傅嘉惠,傅大小姐以為我養了外室,將城東我那小院給砸了,也不知是誰告的密,嗬,前日我才剛尋了隻小野貓養在那裡”
“倒是可惜了。”
桃染染高度緊張著三個人在一駕馬車上的情況,不禁心慌蕭遲的敲打。
心臟就在喉嚨處反複橫跳,若不是死死咬著牙關,隻怕就跳脫出來。
她清晰地感覺到蕭遲的錦靴踩住了她的衣裙,她悄悄用力拽,蕭遲更過分地將她的腳也踩在腳下,不能動彈,“到不用可惜,抓回來便是。”
蕭暮笑著說,“嘉惠是與你耍花槍,誰不知道她是老太君給你親自選的正妻,你多哄哄便好了。
蕭遲不置可否,笑了笑,“若說起來我打勝仗之事,聖上賞了我兩間鋪子,四哥能不能幫個忙?”
“何事需要我幫忙,你倒是說來聽聽,我能幫的自然要幫。”
蕭遲歪向蕭暮,側過身將腿交疊,淡淡一笑,“說起來也得桃先生願意,隻是我瞧著桃先生與四哥關係好,想著四哥幫我說說話,應該是管用的。”
桃染染用力握著拳,心驚肉跳,生怕蕭遲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他這是在警告她。
“我聽說桃先生不僅是會算學,記賬的本事便是十幾年的老賬房都比不上,我不善經營,也不想出租,能不能委托桃先生幫幫忙管著些?”
桃染染是想拒絕的,她看著蕭暮,蕭暮替她拒絕是最好的,若是蕭暮為她說一句話,她今日就跟蕭暮提婚事。
她能給自己置辦一百抬的嫁妝,這幾年她賺的錢都為蕭暮鋪路。
“染染替七郎管賬應該不是難事,我聽說這幾年張夫人的鋪子都是染染在管著。”
桃染染憋著氣,嘴唇的顏色鮮豔欲滴,眸中攢著水霧,“姨母家隻是個小小的點心鋪子,類目簡單,經營起來倒是不用我操心。”
她指望蕭暮,看來是指望不上的,心裡說不出的失望和委屈。
“不知將軍是打算開什麼鋪子,算賬倒是沒什麼問題,經營和管理怕是還要將軍另外請一位掌櫃。”
她就像是蕭遲放在案板上的麵團,任他搓扁揉圓,哪敢直言拒絕。
不過若是能在他鋪子裡抓到些把柄,說不定對她有利。
“打算開間成衣鋪和首飾鋪,都說女子的銀錢好賺,”蕭遲似笑非笑道:“再者,賺了銀子也好儘快再置辦私宅,安置外室。”
蕭遲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將私密事說與蕭暮和桃染染聽,她更是心裡苦悶。
蕭暮沒說勸桃染幫忙,也沒說不幫忙,隻當他是玩笑話,“聯姻的事你還是正經些,老祖宗催你回京是為什麼,你心裡有數,最近你可小心點彆挨揍。”
蕭遲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到了京城西南角門的貓耳朵胡同,馬車漸漸停下來,再往前麵越來越窄,馬車就進不去了。
她家住在最裡麵的尖尖角,得走進去。
桃染染低聲慢吞吞說了句,“有勞蕭大人送染染回家。”
她微微福了福身,下了馬車。
蕭暮點點頭,又囑咐了一句說明日辰時三刻來接她去戰王府授課,便吩咐馬車離開,絲毫未有下車與她並行的打算。
桃染染心裡沉了一下,這一刻,她真的有點恨蕭暮,對她的暗示和明晃晃的勾引無動於衷。
她走進隻能並行兩個人的小胡同裡,朝進深最遠的小院子裡走去。
不是她不努力賺錢,大雍朝置辦產業是看戶籍身份的,即使桃染染經營鋪子再賺錢,商戶白身也不能在城西和城東買宅子。
她得拚命往上爬,不然就白白浪費了穿到這個身體裡重活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