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爺又被叫到黃金公司。
麻爺以為還是為吃狗肉的事情,可黃榆樹卻說:“麻爺,你對村裡的情況最熟,你將黃二虎子與周三垛、周三垛的爹爹周死臉的事情都講給韓公安聽,破案有用呢。”
顯然公安調查的結論傾向於仇殺,這事情就複雜了。
他周貴今爺爺當過土匪,結下血海深仇,雖然解放前就被打死,可那一筆筆血債豈能還清?父親周三垛也不是好東西,而如今要理清這筆舊賬,連他黃榆樹都難,畢竟有些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了,當然最清楚這些事情的,就數村裡的麻爺,所以這次找到麻爺,不再是調查他吃狗肉的事情,而是要他將這雞靜嶺幾十年的來來往往一口氣講清楚。
這是麻爺的本份,為了混吃混喝,他將一張嘴練得好不利索,吹起來地動山搖,這幾十年的過往又是親眼所見,哪有一件忘記過。
麻爺說:“我老了,記性越來越不行了,我可以講,但我三七講,你們二八聽,你們不能全聽我講的,那樣又要誤導你們破案了。”
“不礙事情的,麻爺,你就講吧。”黃榆樹說。
於是麻爺擦了一下哈拉子,就像講大古書一樣講起來,最先提到的人不是周貴今爺爺周四臉,而是黃載安父親黃二虎子。
周家最大的仇人就是黃載芳的父親黃二虎子,黃二虎子與周三垛均已作古,二人是同時死的,是一起抱著滾下山澗的,遭受到蛇的嘶咬,顯然死前他們發生了打鬥。人們百思不解的是,這二人如何深更半夜上了雞靜嶺,還在一堆墳地間發生打鬥,又扭在一起滾進了一道山澗裡,摔得傷痕累累,遭受毒蛇嘶咬,最後二人都死在山澗裡。
再往前數幾十年,你很難想像,這個距東霞寺百裡開外的地方,還有著東霞寺和尚的租地,原來那時的和尚都是大地主。每年智星長老在收獲的季節都要乘著驢車來村裡收租。
黃二虎子那年十六歲,他的父親黃天亮得了腎病,骨瘦如柴,無錢醫治,不出半年就死去。
剛剛死了父親的他擠在一堆看熱鬨的人群中顯得與眾不同,很快就被智星長老看見。智星長老將他叫到麵前。
“多大了?念書了沒有?”
“他家死了人,飯都吃不成了,還念書?”有人說。
“想不想念書?”智星長老問。
黃二虎子立刻說:“想。”
智星長老又將黃二虎子攬入懷中,仔細看他的手相,又伸手摸他的臉,是在摸他骨相,這樣反複摸了半天。
“你隨我走吧。”
於是黃二虎子隨智星長老去了東霞寺。
智星長老誑走黃二虎子自然不是帶去念書,也不是帶去做和尚,而是去做傭人。
那時的東霞寺是個龐大的寺院,念經的和尚坐下來黑壓壓的,還有一大群工勤服務人員,有燒飯的,磨豆腐的,種菜的,管賬的,管庫房的。
黃二虎子是個小傭人,負責給老和尚端茶倒水,端菜遞飯。
和尚雖不吃葷,但生活極考究,吃飯時智星長老桌前擺了十幾道菜,許多菜根本就沒下筷子,這在當年食不裹腹的黃二虎子眼中是何等奢侈。
智星長老吃完後,那些未極享用的菜肴就賞給下人。
因為是由黃二虎子將這些菜端出來,他就留了心眼,先掃一眼,將那自己想吃的留到最後端,端給自己。
黃二虎子最喜歡吃的是麻油豆腐果,嘴巴輕輕一咬,熱乎乎的油汁流出來,那湯汁透著麻油香味,越嚼越香。
吃過飯後,半天嘴巴裡都能飄出香氣。
黃二虎子覺得在東霞寺過上了皇帝過的日子,在家飯是吃不飽的,常年紅薯充饑,如今不僅吃飽了肚皮,還能享用智星長老的最好菜肴。
豆皮,豆腐,豆腐果,素雞,麵皮照著肉模樣做出的素肉,做出雞鴨豬肉一個模樣,十分好吃。
當然寺院能這樣享受的隻有智星長老一人,眾和尚吃的卻是蔬菜與豆腐放到一起煮的羅漢菜,
早晨五點,黃二虎子就被寺院夥夫“菜頭”喚醒,幫著做下手,約六點鐘,木魚梆聲響起,眾僧齊聚齋堂享受早餐。
眾僧在狹長的條桌前坐下,黃二虎子將早粥盛到眾僧碗內,眾僧先要誦《供養咒》,然後黃二虎子從佛像前的碗裡取出七粒米,彈指向餓鬼施食,餓鬼儘餐後,眾僧才能開吃。
看來鬼的法力無邊,它們公然跑進寺院搗亂,與僧人搶奪食物,僧人吃飯前要向它們進食,雖然隻有七粒米,但顯然這裡有先後次序,佛家侍神更侍鬼。
黃二虎子想到討月寺,可能雞靜嶺上的鬼太多,才建起討月寺,因為這寺廟首先是敬鬼,其次才敬神。
黃二虎子還掌管著庫房的鑰匙,庫房裡有幾大缸菜油麻油,幾大缸鍋巴,大米麵粉更是堆積如山。
寺廟的房屋極多,可並不能給黃二虎子方寸棲息之地,晚上睡覺隻能睡到大殿佛像後麵,原來如勒佛巨大的身姿後麵還留下一個供人容身的空隙。
黃二虎子放下褥席,爬向高處,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在這裡睡下了,白日喧鬨異常的佛殿,此時闃然無聲,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對於一個孩子,頓時落入鬼窟地獄一般。
當然對於那時的他,來到寺院,生存問題得到解決,再不會饑餓,僅僅這一點,所有的困難委屈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