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
沉悶的藥氣混雜著檀香,依舊壓不住空氣裡那股子暴戾和屈辱的味道。
“砰!”
一隻上好的汝窯茶杯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李!軒!”
李湛從床榻上坐起,臉色蒼白如紙,唯獨那雙眼睛,燒著血紅的火焰。上元燈會那一夜,他當眾吐血昏厥,淪為全京城的笑柄。這幾天,他閉門不出,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府外那些若有若無的嘲弄目光,像針一樣紮在他身上。
恥辱!前所未有的恥辱!
他引以為傲的才華,他苦心經營的賢王形象,被李軒那首橫空出世的《念奴嬌》,碾得連渣都不剩。他現在隻要一閉上眼,腦海裡就是李軒那三杯敬天、敬地、敬萬民的氣魄,就是那句“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的灑脫。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跳梁小醜。
“殿下息怒,當心身體。”一個瘦削的中年文士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躬身將地上的碎片收拾乾淨。此人名叫魏庸,是李湛的首席幕僚,素以心機深沉、計謀狠辣著稱。
“息怒?魏先生,你讓本王如何息怒!”李湛雙拳緊攥,指節捏得發白,“本王現在是全天下的笑話!而他李軒,卻成了什麼‘詞宗’,什麼‘文曲星下凡’!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魏庸將碎片倒掉,又重新為李湛沏了一杯安神茶,動作不疾不徐。
“殿下,怒火,隻會燒傷自己,無法傷敵分毫。”他的聲音很平,卻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太子今非昔比,這一點,我們必須承認。”
“承認?”李湛冷笑,“承認他一個廢物,突然就踩在了本王的頭上?”
“殿下,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我們之前,就是太過小覷他,才會屢屢吃虧。”魏庸將茶杯遞到李湛手中,“上元燈會之事,看似是殿下輸了文采,實則是輸在了格局。太子那三杯酒,收攏了武將之心,安撫了文臣之意,最後一句‘人人如龍’,更是贏得了萬民的狂熱。他早已不是在與殿下比詩,而是在向天下宣告他的抱負。我們若再用以前的法子對付他,隻會重蹈覆轍。”
李湛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魏庸說的是事實。現在的李軒,就像一個渾身長滿了刺的刺蝟,又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正麵硬碰,根本占不到便宜。
“那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李湛沉聲問道。
魏庸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殿下,既然這把火燒得這麼旺,我們又何必親自動手去撲?不如……禍水東引。”
“禍水東引?”李湛眼中一亮。
“正是。”魏庸壓低了聲音,湊到李湛耳邊,“殿下彆忘了,我們那位大皇兄,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他素來有勇無謀,剛愎自用,最是看不得彆人比他風光。尤其是,他一直自詡武勳集團的代表,對父皇當年立李軒為太子,本就心懷不滿。”
“你的意思是……”李湛的心思活絡了起來。
“太子如今文名蓋世,下一步,必然是要在‘武’字上做文章,以求文武雙全,徹底坐穩儲君之位。”魏庸的分析如抽絲剝繭,“而我大周,能讓他做文章的地方,無非就是兵權。尤其是京畿防務,更是重中之重。大皇兄對‘京營提督’這個位置,可是覬覦已久啊。”
李湛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魏庸繼續道:“我們隻需派人,在外麵稍稍散布一些流言。就說……父皇對太子上元燈會的表現龍心大悅,又見他武藝不凡,已有意讓他插手京營事務,曆練一番。再偽造一些蛛絲馬跡,譬如讓東宮的人去京營附近轉轉,或者讓太子衛率與京營的人發生點小摩擦……”
“以大皇兄那暴躁衝動的性子,聽到這種流言,必然信以為真,怒不可遏!”李湛猛地一拍床沿,接過了話頭,“他會認為李軒是要搶他的位置,斷他的前程!屆時,他必定會主動去找李軒的麻煩!”
“殿下英明!”魏庸撫掌笑道,“大皇子勇則勇矣,謀略卻遠遜太子。他們二人一旦鬥起來,無論誰輸誰贏,對我們都是天大的好事。若大皇子贏了,等於幫我們剪除了心腹大患,他自己也必定會觸怒父皇;若太子贏了,那他‘殘害手足’的惡名也就坐實了,同樣會失了聖心。我們隻需坐山觀虎鬥,待他們兩敗俱傷,殿下再以寬厚仁德的姿態出來收拾殘局,屆時,這天下,還有誰能與殿下相爭?”
一環扣一環,陰險至極!
李湛聽得是心花怒放,之前所有的鬱結、憤怒、恥辱,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和算計成功的快感。
他看著魏庸,仿佛在看一個能點石成金的活神仙。
“好!好一個禍水東引!好一個坐山觀虎鬥!”李湛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初始還帶著幾分壓抑,繼而越來越大,在壓抑的房間裡回蕩,充滿了病態的得意與快慰。
“李軒啊李軒,你以為你贏了嗎?你不過是本王棋盤上,一顆暫時跳出掌控的棋子罷了。等著吧,本王為你準備的這出大戲,才剛剛開鑼呢!”
他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端起那杯早已涼透的茶,一飲而儘。
茶雖涼,心卻熱。
一場針對東宮和另一座皇子府邸的巨大陰謀,就在這間昏暗的屋子裡,悄然織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