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宮,寢殿。
淩紫月將自己關了三天。
宮女送來的膳食,原封不動地撤下,早已冰涼。
她吃不下任何東西,也無法入眠。
一閉眼,就是兩個割裂的身影在腦海中廝殺。
一個是龍椅上俯瞰眾生的皇姐,淩傲雪。
威嚴,冷漠,執掌大夏。
另一個,是曾跪在皇姐殿前,卑微到塵土裡的鳳淵。
可那個卑微的影子,不知從何時起,變了。
他的背脊不再佝僂,眼神不再躲閃。
變得從容,淡漠,甚至帶著一種她無法理解的俯瞰。
就如在朝堂之上,他平靜地接下退婚的旨意,平靜地走向那座代表著恥辱與死亡的冷宮。
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更沒有她預想中的不甘。
那是一種……解脫?
這念頭一出,便在她心頭瘋狂滋生,讓她寢食難安。
緊接著,便是穆清影。
大夏女戰神,皇姐手中最利的一柄劍。
一個道基崩毀,油儘燈枯,被所有禦醫斷定活不過三月的人。
她隻去了冷宮一趟。
僅僅一趟!
再出來時,一步踏入半聖之境,光耀皇城,天地為之異動!
那一日,皇姐在禦書房的震怒,隔著數重宮殿,她都能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帝威。
穆帥,隱瞞了實力?
不可能!
那就是鳳淵!鳳淵對她做了什麼?
一個廢人,一個舔狗,一個皇室人儘皆知的汙點!
他怎麼可能擁有這種近乎神跡的手段?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矛盾,所有的不可能,都指向一個地方。
冷宮。
鳳淵。
“我必須去看看!”
淩紫月猛地從軟榻上站起,再也壓不住心底那份足以將人逼瘋的好奇。
她要親眼去確認,那個男人,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
夜,深沉如墨。
皇宮陷入死寂,隻有禁軍巡邏的甲胄摩擦聲,規律地敲打著夜的寧靜。
一道黑影從紫月宮的偏門閃出,幾個起落便融入了建築的陰影中。
淩紫月換上一身緊湊的夜行衣,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段。
她未驚動任何人。
自幼在宮中長大,那些連暗衛都未必清楚的密道與捷徑,她早已爛熟於心。
身形如鬼魅,穿過禦花園的假山。
就在她即將掠過一處廊道時,前方傳來整齊的腳步聲。
一隊禁軍!
淩紫月整個人如壁虎般貼在廊柱的陰影裡,屏住呼吸。
皇室秘傳的《玉女斂息訣》運轉到極致,她整個人似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甲胄碰撞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禁軍從她麵前走過,無人察覺。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淩紫月才吐出一口濁氣,後背已是一片冷汗。
她不敢再走主路,轉身鑽進了一片久已荒廢的花園。
這裡雜草沒過膝蓋,荊棘遍地,卻是最安全的路。
心臟在胸腔裡劇烈跳動。
有對未知禁地的恐懼,更有種打破規則的興奮。
冷宮,是禁地中的禁地。
父皇在世時都嚴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擅入者,殺無赦!
不知穿行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座破敗荒蕪的院落。
門匾歪歪扭扭地掛著,“冷宮”二字在月光下,像一張無聲嘲諷的鬼臉。
陰風吹過,院中那棵被雷劈焦的古槐樹發出“嗚嗚”的聲響,讓人頭皮發麻。
淩紫月攥緊了袖中的匕首,給自己壯膽。
她一咬牙,踏入了院門。
預想中那種陰冷刺骨、怨氣衝天的感覺,沒有出現。
恰恰相反。
難以形容的安寧與祥和,如溫潤的泉水,將她周身包裹。
空氣裡彌漫著奇異的草木清香,隻吸入一口,連日來的煩躁、疲憊、心悸,竟一掃而空。
甚至……
她體內卡了整整一年的命泉境瓶頸,竟有了一絲鬆動!
“這……!”
淩紫月如遭雷擊。
她凝神看去,隻見院落的空氣中,漂浮著無數米粒大小的金色光點,如夏夜的螢火。
那是……靈氣液化?
不對!
比靈氣液化更高級!這是道韻!是天地法則的有形顯化!
這種景象,她隻在皇家書庫最古老的孤本典籍中見過!那是描述上古聖人道場的文字!
怎麼可能?
這裡,真的是那個埋葬了無數怨魂的冷宮?
淩紫月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放輕腳步,朝著院子深處走去。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人。
焦黑的古槐樹下,一道身影背對她,獨坐於石凳。
他身著洗得發白的舊袍,身形算不上魁梧,卻與這方充滿道韻的天地,完美地融為一體。
他就那麼靜靜坐著,仰望天邊明月。
月華如水銀瀉地,為他鍍上一層聖潔的光輝。
這一刻,他不是被廢的帝君,更不是被打入冷宮的廢物。
他像一個隨時會乘風歸去的仙。
遺世,獨立。
淩紫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慌忙縮到一處殘破的牆角後,隻露出一雙美眸,死死盯著那道背影。
她甚至忘了呼吸。
這個男人……
真的是那個在皇姐麵前卑微到塵埃裡,連頭都不敢抬的鳳淵?
為什麼?
為什麼他身上會有這種讓她靈魂都感到安寧、想要親近的氣息?
這不合理!
這完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她藏在黑暗中,一動不動,腦子裡亂成一鍋粥。
時間在流逝。
院子裡很靜,隻有風聲、蟲鳴,以及那肉眼可見的金色道韻在靜靜流淌。
鳳淵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如一尊與天地同在的雕像。
淩紫月也保持著窺探的姿勢,雙腿都已發麻,卻毫無知覺。
她被那道背影,被這股奇異的氛圍,徹底吸引。
一個荒唐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若能一直待在這裡……或許用不了多久,她的瓶頸就能突破。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際。
那個始終未動的背影,動了。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從焦黑槐樹上飄落的枯葉。
隨即,一道平淡得沒有任何情緒的聲音,在寂靜的院中響起。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九天驚雷,在她神魂深處轟然炸開。
“公主殿下的斂息之法,不錯。”
轟!
暴露了?
什麼時候?
怎麼可能!
她的《玉女斂息訣》是皇室頂尖秘法,連通天境的大供奉都未必能察覺!
一個丹田破碎的廢人,他是怎麼發現的?
極致的恐懼,如深淵的巨手,攥住了她的心臟。
她僵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可惜,來錯了地方。”
院中,那道身影轉過身來。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清秀乾淨的麵容,再無以往的卑微與討好,隻剩下平靜。
一種,看透萬物的平靜。
他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藏身的牆角。
“出來吧。”
“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