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廣場中央,巨大的演武台已然矗立,其表麵在正午的烈日下泛著刺目的白光,隱約可見暗紅色的陳舊血漬滲入石縫,無聲訴說著過往的慘烈。八座稍小的副擂如眾星拱月般環繞主擂,此刻已被黑壓壓的人潮圍得水泄不通。空氣燥熱粘稠,混合著汗味、塵土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外門小比,正式開鑼!
震天的呼喝聲、兵刃交擊的刺耳銳響、沉悶的肉體碰撞聲、受傷者的悶哼與慘叫……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聲浪,在廣場上空反複衝撞、激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每一座擂台上都在上演著激烈的搏殺,靈氣激蕩,光影閃爍,勝者昂首,敗者染血墜台。空氣仿佛被點燃,彌漫著濃烈的血腥與火藥味,緊繃的弦隨時可能徹底崩斷。
淩墨被分配在西南角的丙字七號副擂。他盤膝坐在擂台邊劃定的待戰區陰影裡,身姿挺拔,雙目微闔,氣息沉靜得如同一口古井,與周遭的喧囂狂躁格格不入。他周身籠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薄薄水汽,那是煉氣七層靈力自然流轉形成的微弱屏障,隔絕了大部分熱浪與噪音。他仿佛身處風暴眼,外界的一切瘋狂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丙字七號擂,下一場!淩墨,對陣李莽!”擂台上,負責裁決的執事弟子聲音洪亮,穿透嘈雜的人聲。
淩墨聞聲,緩緩睜開雙眼。眸中平靜無波,既無臨戰的亢奮,也無絲毫懼意。他長身而起,動作流暢自然,如同從靜水中浮出的青蓮。水汽屏障悄然散去,他一步踏出陰影,步履從容地登上擂台。
青石台麵被烈日灼烤得滾燙,隔著薄薄的布履都能感受到那份熾熱。淩墨站定,目光投向擂台對麵。他的對手李莽尚未現身。台下屬於李莽的待戰區域空無一人。
時間點滴流逝。烈日無情炙烤,擂台上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扭曲蒸騰。台下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嗡嗡的議論聲漸起。
“李莽呢?”
“搞什麼?怯場了?”
“不能吧,那李莽可是個莽夫,煉氣六層,出了名的好鬥!”
“難道是上一場受傷太重,爬不起來了?”
負責裁決的執事弟子眉頭微皺,再次提氣高喝:“李莽!速速登台!十息不至,判負離場!”
“來了!來了!讓開!都讓開!” 一聲粗豪又帶著點倉惶的叫嚷從人群外圍傳來。隻見一個魁梧的身影正奮力排開擁擠的人潮,朝著擂台方向猛衝。來人正是李莽,身高八尺,筋肉虯結,穿著一件緊繃的獸皮坎肩,露出的臂膀上青筋如小蛇般蠕動,滿臉橫肉,此刻卻漲得通紅,額角青筋暴起,顯出一種異樣的痛苦和焦急。
他一邊粗暴地推開擋路的人,一邊手忙腳亂地從腰間一個粗糙的皮袋裡掏著什麼。終於,他掏出一顆龍眼大小、色澤灰白、質地看起來頗為堅硬的丹丸——正是最普通的下品辟穀丹。
“媽的……餓死老子了!上一場打完差點虛脫!”李莽嘴裡罵罵咧咧,腳步不停,眼看就要衝到擂台邊緣。他迫不及待地將那顆辟穀丹猛地塞進自己嘴裡,動作粗魯得如同填塞貨物。他甚至來不及咀嚼,脖頸處的筋肉猛地一聳動,試圖硬生生將這枚丹丸囫圇吞下!
“呃——!”
就在他一隻腳踏上擂台石階的瞬間,李莽那魁梧雄壯的身軀驟然僵直!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雙眼猛地向外凸出,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掙脫眼眶的束縛,臉上那凶悍的橫肉瞬間扭曲成一種極度驚恐和窒息的痛苦。他一隻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另一隻手在空中絕望地揮舞抓撓,像是要抓住一根並不存在的救命稻草。粗壯的脖頸上,血管和青筋如同盤踞的毒蛇般瘋狂地搏動、凸起,發出可怕的“咯咯”聲。
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著,腳步踉蹌,想要登上擂台的那一步終究沒能踏穩。
“嗬……嗬……” 不成調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抽氣聲從他喉嚨深處擠出,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可怕的凹陷。他臉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迅速被一種駭人的青紫色取代。
“砰!”
一聲悶響。在所有圍觀者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李莽那龐大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木,直挺挺地、重重地向前撲倒,結結實實地砸在擂台冰冷堅硬的石階邊緣!塵土微揚。他身體抽搐了兩下,四肢無意識地劃動了幾下,隨即徹底癱軟不動。隻有那凸出的眼球和青紫扭曲的麵孔,無聲地訴說著他正承受著何等可怕的窒息之苦。
整個丙字七號擂台周圍,陷入了一片死寂。
前一秒還在喧嘩議論的人群,此刻像是被集體扼住了喉嚨。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台階上那個如小山般癱倒、生死不知的身影,充滿了極致的錯愕和茫然。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遠處其他擂台傳來的廝殺聲,在此刻顯得無比遙遠。
淩墨站在擂台上,微微垂眸,平靜地看著下方石階上的“對手”。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清晰地映出李莽那扭曲痛苦的麵容。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既無驚訝,也無幸災樂禍,平靜得近乎漠然。他甚至沒有動一下手指,隻是那麼安靜地站著,如同在欣賞一幕與己無關的荒誕啞劇。
“呃……噎……噎……住了……” 李莽喉嚨裡終於擠出幾個模糊破碎的音節,身體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救人!快救人!” 裁決執事弟子如夢初醒,臉色煞白地失聲尖叫,聲音都變了調。
幾個穿著灰白色醫療服飾的雜役弟子慌忙衝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去扳李莽龐大的身軀,試圖將他翻過來。有人用力拍打他的後背,有人試圖撬開他緊咬的牙關,場麵一片混亂。
“讓開!都讓開!”一個略通醫術的執事排開眾人,蹲下身,運足力氣,一掌狠狠拍在李莽的背心處,同時另一隻手猛地勒住他的上腹,向上猛提!
“噗——咳咳咳!嘔——!”
伴隨著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嘔吐聲和劇烈的嗆咳,那顆堅硬、沾滿粘液的灰白色辟穀丹,混合著大量涎水,終於從李莽口中吐出來,滾落在滿是塵土的石階上。李莽如同離水的魚般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身體劇烈起伏,青紫的臉色慢慢褪去,但眼神渙散,渾身癱軟如泥,顯然已經徹底失去了意識,隻剩下本能的抽搐。
醫療弟子們迅速將他抬上擔架。李莽龐大的身軀癱在簡易擔架上,隨著抬動微微晃動,翻著白眼,嘴角還掛著白沫,狼狽不堪地被迅速抬離了現場。那顆肇事的辟穀丹,孤零零地躺在石階的塵土裡,被無數道目光掃過。
裁決執事弟子看著擔架遠去,又看了看擂台上紋絲不動、仿佛入定般的淩墨,最後目光落在那顆灰撲撲的辟穀丹上,嘴角難以抑製地抽搐了好幾下。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複下臉上的古怪表情,用一種混合著荒謬、無奈又不得不公事公辦的語氣,乾澀地宣布:
“丙字七號擂,李莽……呃……因自身原因,登台前突發意外,無法繼續比賽。”他頓了頓,目光複雜地投向淩墨,“勝者,淩墨!”
“嘩——!”
短暫的寂靜後,巨大的嘩然如同海嘯般在丙字七號擂台周圍炸開!這一次的聲浪,比之前的戰鬥更為洶湧,充滿了難以置信、荒誕以及濃得化不開的羨慕嫉妒。
“又……又是他?”
“這……這就贏了?!”
“躺贏!這他娘的是躺贏啊!”
“抽簽輪空,對手噎暈……這他媽的什麼逆天狗屎運?!”
“煉氣七層?我看是氣運七層吧!”
“憑什麼啊!老子在台上打得吐血,他站上去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
無數道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擂台上那個青衫身影上。那些目光裡,有對命運的茫然不解,有對不公的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幾乎要燃燒起來的、赤裸裸的嫉妒!他們拚死拚活,傷痕累累,才可能博得一線晉級的希望。而這個人,這個叫淩墨的家夥,兩次了!兩次都如此離奇、如此荒誕、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拿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結果!
淩墨承受著這足以將普通人灼穿的萬千目光。他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那一張張因嫉妒而扭曲的麵孔,掃過那些不甘、憤怒、怨毒的眼神。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這些洶湧的情緒隻是拂過山岩的清風。
他甚至沒有等裁決執事示意他可以下台,便已轉身。青衫拂動,步履從容,沿著來時的台階,一步步走下擂台。陽光將他離去的背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喧囂未平的廣場上。
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通道。沒有人再敢上前搭話或挑釁,但那些灼熱的目光依舊追隨著他,如同跗骨之蛆。
淩墨重新回到自己待戰區的陰影裡,盤膝坐下,再次閉上雙眼。仿佛剛才那場鬨劇般的勝利從未發生。隻有他攏在袖中的指尖,極其輕微地撚動了一下,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在他唇角極快地掠過,快得如同錯覺。
“天意如此。” 一個極輕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帶著一種洞悉世事般的淡然,以及一絲旁人無法理解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