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管事那撕心裂肺的哀嚎,如同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穿了丙三區死寂的空氣。他肥胖的身軀在覆滿冰渣與血參碎塊的田埂上翻滾,雙手瘋狂地扒拉著冰冷的泥土和慘烈的“冰沙混合物”,試圖從這片狼藉中拯救出哪怕一點點完整的參體。
“我的參啊!我的心血啊!三百株!全完了!全成了渣滓啊!天殺的!天殺的冰雹!!”他涕淚橫流,指甲縫裡塞滿了猩紅的冰泥,狀若瘋魔。價值數百下品靈石的損失,足以讓他這個小小的外門管事傾家蕩產,前途儘毀。
很快,靈植園的騷動引來了其他人。幾個聞訊趕來的低級管事和雜役,看到丙三區如同被上古冰係凶獸蹂躪過的慘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臉上寫滿了驚駭和同情。他們七手八腳地去攙扶哭嚎打滾的孫管事,也有人試圖在廢墟裡翻找“幸存者”,但入眼皆是碎裂的赤紅冰晶和凍結的漿液,哪裡還有一株完整的血參?
“孫管事,節哀啊!”
“這…這真是天災啊!”
“快,快把能撿的碎塊都撿起來!興許…興許還能入藥?”有人帶著一絲僥幸提議。
場麵混亂不堪。哀嚎聲,勸慰聲,冰渣被踩碎的哢嚓聲,以及翻找廢墟的沙沙聲交織在一起。沒有人注意到,或者說,沒有人願意去注意,那個引發這場“天災”的源頭——淩墨。
淩墨在冰雹停歇、孫管事發出第一聲慘嚎的瞬間,就極其熟練地將《忘了嗎神功》運轉到了極致。
他悄無聲息地退到了藥田最邊緣的角落,緊挨著那低矮的、同樣掛滿了冰霜的籬笆。他蜷縮起身子,背部緊貼著一塊被冰雹砸出凹坑的大石頭,努力將自己偽裝成一叢被凍蔫了的、沾滿泥汙的雜草,或者乾脆就是籬笆影子的一部分。
氣息微弱悠長,如同冰封下瀕死的蟲豸。
精神內斂沉寂,如同腳下這片被災難洗禮過的凍土。
姿態僵硬冰冷,完美融入這片劫後餘生的、帶著死亡氣息的背景。
他像一尊被遺忘在角落的冰雕,默默地看著眼前的混亂。孫管事的哭嚎,管事們徒勞的翻找,雜役們小心翼翼的腳步聲…一切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災厄聖體的警報暫時平息,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冰冷疲憊,以及丹田內那點煉氣四層靈力運轉帶來的微弱暖意。
他需要離開這裡,越遠越好。但他更清楚,在孫管事情緒徹底崩潰、其他人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這片廢墟上的時候,任何試圖移動的舉動,都可能像黑夜裡的火把一樣顯眼,重新點燃“瘟神”的標簽。他隻能等,等這片混亂的塵埃落定,等孫管事被人架走,等眾人的注意力從這片慘烈的“血參冰沙”上移開。
時間在混亂的哀嚎和徒勞的翻找中緩慢流逝。冰渣在微弱的陽光下開始融化,混合著猩紅的參汁,在田壟間流淌成一道道粉紅色的、散發著詭異甜腥氣的小溪。
就在淩墨默默計算著脫身時機,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腳邊一片狼藉的冰泥混合物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在那片被翻動過的、混雜著碎冰、泥土和暗紅參屑的廢墟邊緣,靠近籬笆根部一個被冰雹砸出的小坑裡,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非常微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就像冰層下一條小魚最後的掙紮。
淩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強迫自己維持著“盆栽”般的絕對靜止,隻有眼角的餘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死死鎖定了那個小坑。
集中精神,將“忘了嗎神功”的感知力提升到極限,努力穿透那層覆蓋的冰泥混合物。
不是錯覺!
在那層薄薄的、正在融化的冰泥之下,蜷縮著一團小小的、灰撲撲的、幾乎與泥土融為一體的東西!它隻有嬰兒拳頭大小,身體正隨著極其微弱的呼吸而輕微起伏,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一陣無法抑製的、劇烈的顫抖!
是活物!
而且,就在那團灰撲撲的東西旁邊,似乎還散落著幾塊指甲蓋大小、顏色格外深紅、靈氣也明顯比其他碎塊濃鬱許多的血參碎片!像是被刻意收集、堆放在一起的。
淩墨的呼吸幾乎停滯!一個名字瞬間劃過他的腦海——尋藥鼠!
他在傳功坪偷聽時,曾聽一個見多識廣的老雜役提起過這種靈獸。一種低階的、不入品級的靈鼠異種。體型極小,膽子更小,毫無戰鬥力,卻天生對靈植靈氣極其敏感,尤其擅長在複雜的土壤環境中尋找隱藏的靈藥根莖或種子。是低階靈植夫夢寐以求的輔助小獸,價值遠超普通血參!
這小東西,顯然是在冰雹降臨前,或者降臨的瞬間,憑借本能鑽進了這個相對避風的籬笆根小坑裡。但它顯然低估了那場“天罰冰雹”的恐怖低溫,被凍僵了!而它身邊那幾塊品質上乘的血參碎塊,顯然是它“遇險”前最後的收獲,或者乾脆就是它靠著尋藥本能,在廢墟裡扒拉出來的“救命糧”!
此刻,這小東西的生命氣息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隨時會熄滅。劇烈的顫抖是它身體在低溫下最後的掙紮。
淩墨的心臟,不受控製地狂跳起來!
機會!
一個絕無僅有的、撿漏的機會!
在所有人都在為血參的毀滅而痛心疾首、翻找殘渣的時候,這隻價值可能更高、而且活著的尋藥鼠,就凍僵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它旁邊那幾塊上等血參碎塊,更是意外之喜!
強烈的渴望瞬間壓倒了“盆栽”的靜止。淩墨的指尖,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但他立刻按捺住衝動。不行!孫管事還在不遠處哭嚎,其他管事雜役還在附近翻找。任何細微的動作,都可能引來目光。
他強迫自己再次沉寂下去,像一塊真正的石頭,隻有眼角的餘光,如同最耐心的獵人,死死盯著那個小坑,盯著那團顫抖的灰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孫管事終於哭嚎到脫力,被兩個管事半拖半架地攙扶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靈植園管事房的方向走去,準備彙報這起慘烈的“天災”。剩下的雜役們,則在另一個管事的指揮下,開始小心翼翼地、如同收拾戰場般,將那些被冰凍的血參碎塊收集起來,裝進特製的寒玉盒裡——雖然破碎不堪,藥性大損,但總歸還能榨取點殘餘價值,聊勝於無。
人群的注意力,隨著孫管事的離開和收集工作的展開,終於開始從淩墨所在的這片邊緣角落移開。
就是現在!
淩墨動了!
他的動作幅度極小,速度卻快如閃電!借著蜷縮身體、緊貼石頭的姿勢掩護,他的一隻手如同靈蛇出洞,悄無聲息地、精準地探入籬笆根下的那個小坑!
指尖觸碰到一團冰冷、僵硬、微微顫抖的毛絨物體,以及旁邊幾塊同樣冰冷、但觸感堅硬、靈氣濃鬱的碎塊。
沒有半分猶豫!淩墨的手腕一翻一抄!
那凍僵的尋藥鼠和那幾塊上等血參碎塊,如同變魔術般,瞬間消失在他的袖口之中!整個過程快得如同幻覺,沒有帶起一絲風聲,沒有驚動一片碎冰。做完這一切,他立刻恢複蜷縮僵硬的“盆栽”狀態,仿佛從未移動過。
袖子裡,多了一團冰冷刺骨的“小冰塊”和幾塊硬邦邦的“小石頭”。
“喂!那個誰!縮那兒乾嘛呢?”一個負責指揮收集的管事似乎瞥見了角落的淩墨,不耐煩地喊道,“過來幫忙收拾!把那些碎冰渣子也清一清!彆傻愣著!”
淩墨心中一驚,麵上卻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和惶恐,慢吞吞地、帶著點畏縮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走了過去,加入了清理廢墟的隊伍。他動作笨拙,效率低下,如同一個被嚇傻了的、反應遲鈍的普通雜役,完美地融入了背景板。
沒有人注意到,他寬大的袖口裡,那團冰冷的小東西,在接觸到淩墨手腕皮膚傳遞過來的、那一點點微弱卻持續的煉氣四層靈力暖意後,極其輕微地、又顫抖了一下。這一次,顫抖中似乎帶上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求生的悸動。
當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沉入山脊,丙三區藥田的廢墟也基本清理完畢。幾個雜役抬著裝滿冰凍血參碎塊的沉重寒玉盒,如同抬著棺槨,垂頭喪氣地離開。
淩墨走在最後,低著頭,步履沉重,和其他雜役一樣,帶著“目睹天災”後的驚魂未定。
直到徹底遠離了靈植園,鑽入通往雜役區那片人跡罕至的小樹林,確認四周再無他人,淩墨才猛地停下腳步,背靠著一棵粗壯的老樹,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一口濁氣。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內衫。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入袖口。
指尖首先觸碰到幾塊冰冷堅硬、帶著濃鬱血腥靈氣的碎塊——那幾塊上等血參碎塊。他將它們取出,塞進懷裡貼身藏好。這是意外收獲,也是未來幾天修煉的“口糧”。
然後,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那團冰冷、僵硬、微微顫抖的毛絨小球。
他極其輕柔地將它捧了出來。
借著穿過林間縫隙的黯淡月光,淩墨終於看清了這個小東西的全貌。
它隻有嬰兒拳頭大小,身體蜷縮成一個毛茸茸的灰球,短小的四肢緊緊抱著自己。皮毛並非純灰,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如同枯草般的黃褐色,上麵還沾著冰融後的泥水,顯得臟兮兮的。最奇特的是它的尾巴,比身體還長,蓬鬆柔軟,末端卻有一小撮異常醒目、如同金絲般閃耀的金色毛發!此刻,那撮金毛也濕漉漉地黏在一起,失去了光澤。
小小的腦袋埋在胸口,尖尖的耳朵無力地耷拉著,渾身冰冷僵硬,隻有那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和時不時無法抑製的顫抖,證明它還頑強地活著。
這就是尋藥鼠。
淩墨的心,莫名地軟了一下。這個小東西,和他一樣,都是那場“天罰”下的幸存者,都是被世界忽視(或遺忘)的存在。
他嘗試著,小心翼翼地將一絲極其微弱、極其溫和的煉氣四層靈力,如同涓涓暖流,通過指尖,緩緩渡入這小東西冰冷的體內。
靈力入體,如同火星落入凍土。
“吱…”
一聲極其微弱、細若蚊呐、帶著無儘痛苦和委屈的,從那團灰撲撲的小毛球裡傳了出來。
緊接著,淩墨感覺到掌心那冰冷僵硬的小身體,猛地、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如同被電流擊中!然後,那緊閉的、覆蓋著一層薄薄冰晶的小眼睛,艱難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如同兩顆被冰封了萬年的黑曜石,純淨、剔透,卻又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極致的恐懼,以及一種…懵懂的好奇?
這雙小小的、濕漉漉的黑眼睛,迷茫地、毫無焦距地轉動了一下,最終,定格在淩墨那張同樣沾著泥汙、寫滿疲憊的臉上。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淩墨屏住呼吸,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溫和無害(雖然效果存疑)。他指尖渡入的靈力更加輕柔、溫暖。
尋藥鼠那小小的黑眼睛裡,恐懼和茫然似乎在一點點褪去。它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暖流的源頭,感受到了那絲微弱卻持續的生機。
它極其微弱地、試探性地,用它那冰涼濕潤的小鼻子,極其輕微地、蹭了蹭淩墨捧著他的拇指指腹。
一下。
又一下。
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小獸本能的、尋求溫暖和安全的依賴。
然後,它仿佛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小腦袋一歪,再次陷入昏迷。但這一次,它蜷縮的姿態似乎放鬆了一絲,緊抱自己的小爪子也微微鬆開,整個身體不再那麼僵硬,而是軟軟地依偎在淩墨溫暖的掌心裡。那微弱的氣息,似乎也平穩了一點點。
淩墨看著掌心這團冰冷、脆弱、卻又頑強的小生命,感受著指尖傳來的那一點點微弱的依賴。
他默默地、更加輕柔地攏起手掌,用自己的體溫和那點微薄的靈力,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它,如同守護著一簇隨時會熄滅的星火。
天罰?
嗬。
淩墨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低頭,對著掌心那團小小的灰球,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
“看來這天劫送貨,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
“至少…知道給點‘贈品’。”
他攏緊袖口,將那點微弱的溫暖和生機護住,轉身,踏著林間斑駁的月光,朝著丁字柒叁貳號石屋的方向,悄無聲息地走去。腳步依舊很輕,卻似乎比來時,多了一點點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