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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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積水,發出沉悶而單調的聲響,如同巨大囚籠移動的挽歌。車廂內琉璃宮燈的光線柔和,卻驅不散那沉甸甸壓在胸口的窒息。沉水香的昂貴氣味,在濃烈的藥味、血腥味以及四個男人身上散發的無形威壓下,顯得蒼白而可笑。

每一次顛簸,都如同鈍錘敲打在脆弱的心脈上。被金針強行鎖住的劇痛和虛弱,在短暫的壓製後,如同蘇醒的毒蛇,沿著血脈筋骨反噬而上!大腿傷口深處傳來一陣陣鑽心蝕骨的抽痛,牽機引的冰冷麻痹與凶兵戾氣吞噬毒煞後的混亂暴虐,在骨髓裡翻江倒海。金針寒氣則像一層薄冰,強行封凍著這沸騰的火山,每一次衝突,都帶來靈魂被撕扯的眩暈。

活下去…複仇…

這刻骨的執念,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我用儘殘存意誌,死死咬住舌尖,鐵鏽的腥甜在口中彌漫,強行對抗著意識沉淪的黑暗。渙散的目光艱難聚焦,透過睫毛上凝結的血汙和冷汗,掃視著這移動囚籠裡的四座大山。

蕭徹靠坐在對麵,魁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大半個角落。玄色勁裝下的肌肉虯結,閉目抱臂,鷹隼般的眉眼緊鎖,即使在假寐,周身也散發著戰場統帥特有的鐵血煞氣,如同隨時會暴起噬人的猛虎。他選擇將我置於他的王府,是掌控,亦是貪婪的試探。

沈硯坐在蕭徹斜對麵,雨過天青的常服在燈下顯得格外陰冷。他並未閉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一遍遍掃過我慘白的臉、緊握匕首的手,最後定格在我因劇痛而微微痙攣的身體上。那眼神裡沒有半分憐惜,隻有評估、算計,以及一絲被超出掌控的慍怒。他需要我清醒地“開口”,更覬覦我身上所有的秘密。

謝玉麟占據著另一角,姿態看似最是閒適。絳紫雲紋錦袍鋪開,玉骨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膝蓋,桃花眼半眯著,唇角噙著慣常的玩味弧度。然而,那偶爾掃過我時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卻比毒蛇的芯子更冷。他在看戲,更在等待攫取最大利益的時機。那把扇骨,絕不隻是裝飾。

而雲夙…他依舊隱在車門邊的陰影裡,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素青的衣衫紋絲不動,微微垂著眼瞼,看不清神色。唯有那隻隨意垂落、被藥人毒血腐蝕的手背,在昏黃燈光下,青黑色的毒痕如同盤踞的活物,蜿蜒猙獰,無聲訴說著方才石室內的凶險。他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像,卻又散發著令人骨髓都凍結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氣息。那無聲的“吞下去”命令,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

車輪碾過一處坑窪,車身猛地一顛!

“唔…!”劇痛瞬間衝破金針的封鎖,如同燒紅的鋼釺貫穿大腿!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彈起,眼前陣陣發黑,一口帶著臟腑腥氣的汙血嗆上喉頭!

“夫人!”沈硯瞬間坐直身體,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內部狀況。

蕭徹猛地睜開眼,鷹眸如電,帶著審視與不耐的煞氣:“怎麼回事?!”

謝玉麟搖扇的動作一頓,桃花眼中玩味褪去,換上凝重:“嘖,這顛簸…怕是牽動了內腑毒患?雲兄,你那金針,似乎不太牢靠啊?”矛頭直指陰影中的雲夙。

雲夙緩緩抬起眼瞼。那雙寒潭深眸,平靜無波地掃過我因劇痛而扭曲的臉,又淡淡瞥了一眼沈硯和謝玉麟,最後落回自己手背的毒痕上。

“金針鎖脈,隻為保其心脈不在顛簸中斷絕,非是止痛良藥。”他的聲音清冷如玉碎,不帶一絲波瀾,“牽機引盤踞,凶兵戾氣反噬,些許痛楚,是她必經之劫。若連此等煎熬都受不住…”他微微一頓,目光終於落回我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漠然,“那七日之賭,不如趁早認輸。”

認輸?絕不!

“嗬…嗬嗬…”喉嚨裡擠出破碎的氣音,帶著血沫。我用儘全身力氣,抬起那隻未被金針完全鎖死、尚能微微動彈的左手,染血的指尖死死摳進身下柔軟的絨毯!指甲崩裂的痛楚,尖銳地刺激著昏沉的神經!渙散的目光強行凝聚,如同淬了劇毒的箭矢,狠狠射向雲夙那雙冰冷的眼睛!

那眼神裡,沒有哀求,沒有恐懼,隻有刻骨的恨意和燃燒到極致的瘋狂!

——看!我撐得住!我死不了!

雲夙的寒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如同冰層下投入了一顆石子。他不再言語,重新垂下眼瞼,仿佛剛才那無聲的交鋒從未發生。

車廂內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車輪轆轆,雨聲如瀑。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於停下。沉重的車門鎖鏈被從外麵解開,濕冷的空氣裹挾著風雨的氣息猛地湧入。

“王爺,到了!”車外傳來玄甲衛低沉肅穆的稟報。

蕭徹率先起身,魁梧的身軀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看了我一眼,沉聲道:“直接去‘寒淵室’!”

我被再次抱起。蕭徹的動作比之前更顯粗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視線晃動,越過他寬闊的肩膀,看到的是鎮北王府巍峨肅殺的輪廓。巨大的玄鐵門洞開,如同巨獸之口。無數玄甲衛如同沉默的鋼鐵森林,在暴雨中肅立,冰冷的甲胄反射著晦暗的天光,肅殺之氣幾乎凝成實質。雨水衝刷著高聳的院牆和猙獰的獸首,整個王府彌漫著一股鐵血牢獄般的壓抑感。

沒有進入任何樓閣殿宇,一行人徑直穿過重重守衛的回廊庭院,最終停在一處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敗的假山石前。假山被茂密的藤蔓覆蓋,在暴雨中更顯陰森。

蕭徹上前,手掌按在假山某處,內力催動。

“轟隆隆…”沉重的機括聲響起,假山底部一塊巨大的青石無聲滑開,露出一個向下延伸、散發著刺骨寒氣的幽深入口!一股遠比藥王穀寒玉床更精純、更霸道的陰寒氣息,如同沉睡巨獸的吐息,瞬間撲麵而來!其中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古老而沉重的鐵鏽和血腥混合的奇異味道!

“走!”蕭徹抱著我,毫不猶豫地踏入那黑暗的入口。

沈硯、謝玉麟緊隨其後。雲夙走在最後,踏入黑暗的瞬間,他素青的身影仿佛被濃稠的墨色吞噬。

石階陡峭向下,兩側石壁冰冷粗糙,每隔數丈才有一盞鑲嵌在壁上的、散發著微弱幽藍光芒的螢石燈,光線勉強照亮腳下濕滑的台階。寒氣越來越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霧,肺腑如同被冰針穿刺。濕冷的石壁凝結著水珠,不斷滴落,發出單調而冰冷的“嗒…嗒…”聲,在死寂的通道中無限放大,如同催命的倒計時。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完全由瑩白色寒玉開鑿而成的石室出現在眼前!

石室呈圓形,穹頂高聳,同樣由寒玉構築,上麵似乎刻滿了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四壁光滑如鏡,散發著肉眼可見的、如同實質般的白色寒霧!地麵中央,一張巨大的、通體由整塊深藍色寒玉雕琢而成的玉床,靜靜地躺在那裡,比藥王穀那張更大、更厚、寒意更甚!玉床周圍的地麵上,同樣刻滿了密密麻麻、散發著幽微藍光的玄奧符文,組成一個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陣圖!整個石室內的溫度低得可怕,空氣仿佛都要被凍結!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冰晶落下。

這裡,就是所謂的“寒淵室”!鎮北王府最深處的囚籠!

“放上去!”蕭徹的聲音在空曠寒冷的石室裡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被粗魯地放置在冰冷的深藍色寒玉床上。剛一接觸玉麵,一股遠比之前強烈百倍的極致寒氣,如同無數冰錐,瞬間穿透薄薄的衣物,狠狠刺入骨髓!被金針壓製的牽機引毒素如同受到刺激,猛地活躍起來,冰冷的麻痹感瘋狂蔓延!而體內那混亂的凶兵戾氣,則如同被投入冰海的岩漿,發出無聲的憤怒咆哮!三股力量在極致寒意的刺激下,瞬間展開了更慘烈的絞殺!

“呃——!”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皮膚表麵瞬間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又在體內暴走的戾氣衝擊下迅速融化蒸騰,帶起絲絲白氣!意識在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折磨中,如同狂風中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雲穀主!金針!”沈硯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他看到我皮膚下青黑與金紅光芒瘋狂交替閃爍,氣息混亂瀕危。

雲夙緩步上前,走到寒玉床邊。他並未立刻動手,而是微微俯身,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仔細審視著我皮膚下瘋狂流竄的光芒、急劇起伏的胸膛、以及因極致痛苦而扭曲的五官。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我緊握匕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甚至崩裂出血的右手上。

他伸出那隻修長、骨節分明、卻帶著毒傷的手。指尖,三根閃爍著幽藍寒芒的細長金針再次出現。

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像在藥王穀石室中那般帶著掌控實驗的漠然,而是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仿佛在對待一件隨時可能爆炸、卻又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

“此乃‘九幽寒玉’,其性至陰至寒,可鎮魂鎖魄,亦能…激發凶戾。”雲夙的聲音在冰冷的石室中響起,帶著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讖語,“金針拔除,寒氣入體,與凶兵戾氣、牽機之毒三者相衝,其痛苦,百倍於前。你體內凶靈已被藥人毒煞短暫激化,戾氣更甚。此刻拔針,如同引燃火藥桶旁的引線。”

他微微停頓,寒眸如同兩柄冰錐,鑿入我因劇痛而渙散、卻又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瞳孔深處。

“秦昭,”他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聲音裡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探究,“你是選擇在冰封的麻痹中,如同活死人般苟延殘喘數日,最終油儘燈枯?還是選擇拔除金針,承受這萬蟻噬心、烈火焚魂之痛,去爭那一線…駕馭凶兵、吞噬劇毒、搏命求生的可能?”

駕馭?吞噬?搏命求生?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混沌的意識深處炸響!

我要活!我要撕碎他們!我要百倍奉還!

這純粹的、刻骨的恨意,如同最猛烈的燃料,瞬間點燃了瀕臨崩潰的意誌!體內那混亂咆哮的凶兵戾氣,仿佛感應到了這同源的、毀滅一切的瘋狂執念,竟奇異地產生了一絲共鳴般的悸動!那被寒玉極致陰寒壓製的暴戾,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猛地向我殘存的意誌衝撞而來,帶著毀滅,也帶著…一種原始的、渴求毀滅的認同!

“嗬…嗬嗬…”喉嚨裡擠出破碎的嘶鳴,那不是恐懼,是野獸瀕死反撲的咆哮!

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雲夙!被金針鎖住的左手,用儘最後一絲殘力,指甲深深摳進冰冷的寒玉床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

一個染血的、扭曲的、卻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笑容,在慘白的臉上綻開。

嘶啞的聲音,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裹挾著血沫和靈魂燃燒的火焰,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壁上,也砸在另外三個男人驟然變色的臉上:

“拔…針!”

“好。”雲夙眼中那冰冷的探究,終於化為一絲純粹的、近乎殘酷的欣賞。他不再猶豫。

三根幽藍金針,如同三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從我頸後和腿根幾處大穴拔出!

轟——!!!

仿佛禁錮火山口的巨石被驟然移開!

被金針強行壓製的、所有被凍結的劇痛、麻痹、狂暴戾氣、以及寒玉床那極致陰寒的侵蝕,如同積蓄了萬年的滅世洪流,在這一瞬間,毫無保留地、徹底地、狂暴地爆發開來!

“啊——!!!”

無法形容的、超越人類承受極限的慘嚎,撕裂了喉嚨,衝破了石室的死寂!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拋起,又重重砸回寒玉床麵!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炸開一片刺目的、扭曲的、混雜著青黑冰霜、金紅火焰和汙濁毒血的恐怖光暈!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貫穿了每一寸神經!億萬隻毒蟻在骨髓深處瘋狂啃噬!極致的冰冷要將靈魂凍裂,狂暴的火焰又仿佛要將五臟六腑焚為灰燼!體內三股力量的絞殺瞬間升級為毀滅性的爆炸!凶兵的暴戾意誌裹挾著藥人毒煞的混亂怨毒,如同失控的洪流,瘋狂衝擊著心脈,試圖將最後的人性徹底吞噬!

“噗——!”大口大口的、帶著臟腑碎塊的黑紫色汙血,不受控製地狂噴而出!

身體在深藍色的寒玉床上瘋狂地翻滾、抽搐、撞擊!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的巨響,皮膚在極寒的玉麵上摩擦,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又被那刺骨的寒意凍結!

沈硯臉色劇變,下意識想上前,卻被蕭徹一把按住!蕭徹的鷹眸死死盯著床上那如同厲鬼般掙紮的身影,眼中充滿了震驚和忌憚!謝玉麟搖扇的手早已僵住,桃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實的駭然!

而雲夙,就站在床邊。素青的衣袂被狂暴的氣流卷動。他麵無表情,眼神卻專注得可怕,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在觀摩一場神跡的降臨,又如同最冷酷的科學家在記錄實驗體極限崩潰的數據。他指尖微動,數根新的、閃爍著不同色澤光芒的細針悄然滑入指間,卻並未立刻落下,隻是在等待,等待那個決定性的臨界點。

痛!痛!痛!

意識在無邊的煉獄中沉浮。毀滅的誘惑如同深淵的低語,不斷拉扯著殘存的意誌——放棄吧,沉淪吧,化為隻知殺戮的凶兵,撕碎眼前的一切!

不!絕不!

母親含恨而終的眼!前世被廢黜的屈辱!被推入雪泥的冰冷!被輕蔑嘲弄的絕望!沈硯的偽善!蕭徹的冷酷!謝玉麟的輕佻!雲夙那視萬物為草芥的漠然!一張張麵孔在扭曲的光暈中閃現,帶著嘲諷,帶著貪婪!

恨!恨!恨!

這滔天的恨意,如同在毀滅的熔爐中淬煉出的最堅硬的精鋼!它非但沒有被痛苦磨滅,反而在瀕死的絕境中,被錘打得更加純粹,更加銳利!它成了錨,死死釘住了那即將被凶戾洪流衝垮的靈魂堤壩!

吞了它!吞了這毒!吞了這痛!化為我的力量!去撕碎他們!

一個瘋狂到極致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驟然點亮!不是被凶兵吞噬,而是…主動去吞噬!去駕馭那毀滅的力量!

這念頭一起,體內那狂暴衝撞的凶兵戾氣,竟猛地一滯!仿佛感應到了這比它自身更加瘋狂、更加純粹、更加決絕的意誌!那混亂的毀滅欲望,竟被強行引導,帶著一絲猶疑,一絲試探,更帶著一種被同源瘋狂吸引的躁動,狠狠撞向了盤踞在心脈深處的、那團冰寒刺骨的牽機引毒核!

轟——!

靈魂深處仿佛響起一聲無聲的爆炸!更劇烈的痛苦席卷而來!但這一次,痛苦中,竟夾雜著一絲…奇異的、掌控的感覺?如同在駕馭一頭狂暴的、隨時會反噬的凶獸!

寒玉床上,翻滾痙攣的身體,猛地僵住了一瞬!狂噴的汙血暫時止住!皮膚上瘋狂交替閃爍的青黑冰紋與金紅火痕,竟出現了一刹那短暫的…平衡?

雲夙的瞳孔,驟然收縮如針!他捏著細針的手指,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顫抖!那雙古井無波的寒眸深處,翻湧起滔天巨浪!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發現曠世奇珍的極致狂熱!

沈硯、蕭徹、謝玉麟,也同時屏住了呼吸!石室內死寂得可怕,隻剩下寒玉床上那具殘破軀體發出的、如同破風箱般艱難卻頑強的喘息聲!

一滴混合著汙血和汗水的液體,從我的額角滑落,滴在深藍色的寒玉床麵上,瞬間凍結成一顆小小的、暗紅色的冰珠。

冰珠中心,一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金紅色光芒,頑強地閃爍著。

如同地獄業火中,倔強燃燒的複仇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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