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祁明遠沉默不語,其其格忽然向前傾了傾身子,蒙古袍的衣領蹭到了草地上的露水。
“你的書我看了,”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手指無意識地在相機背帶上劃著圈,而後她突然抬起頭,月光在眸中流轉,“那些批評你的人,他們不懂。你隻是被困在鋼筋水泥裡太久,連呼吸都帶著鐵鏽味。”
她的手指向無邊的草原,夜風卷起她的袖口。
“但在這裡”,她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你的思緒會像賽裡木湖的晨霧一樣,終將散開。”
祁明遠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他下意識側過臉,想要掩飾自己的窘迫,卻被其其格一語道破了心事。
他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嗓子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些在都市裡精心維持的體麵,此刻在這片星空下被輕易看穿。
最終他隻是沉默地低下頭,任由夜風吹亂額前的碎發。
“相信我,”其其格的聲音突然變得格外堅定,她直視著祁明遠的眼睛,“賽裡木湖會給你靈感的。在這裡,你一定能寫出更好的故事。”
月光下,其其格的眼神清澈而篤定,仿佛已經預見了他的未來。
祁明遠張了張嘴,話在嘴邊轉了幾轉。
“我也”
“我”
幾個開頭在喉間翻滾,最終都咽了回去。
夜風卷著草屑掠過他的腳邊,他深吸一口氣,隻重重地應了一聲:“嗯!”
這聲應答沉甸甸地落在草地上,像顆飽滿的露珠。
其其格卻聽懂了其中所有的未儘之言,嘴角悄悄揚起一個了然的弧度。
她之所以突然對祁明遠說這些,正是受了林玘林醫生所托。
時間回到傍晚,夕陽將蒙古包的影子拉得老長。
因其其格的父親外出未歸,祁明遠便與林玘在氈房裡共進晚餐,餐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手把肉和奶豆腐,銅壺裡的奶茶飄著淳厚的香氣。
飯後,林玘在羊圈旁攔住了正忙著擠奶的其其格。
她蹲在母羊身旁,雙手靈巧地上下翻飛,銀鐲隨著動作叮當作響。
“其其格,”林玘蹲下身來,白大褂下擺沾上了草屑,“我想請你幫忙醫個人。”
“醫人?”其其格手上的動作一頓,羊奶濺了幾滴在靴尖上。
她仰起臉,難以置信地瞪著林玘,“林醫生莫不是喝了馬奶酒說醉話?”
她甩了甩手上的奶漬,掰著手指數道:“套馬杆我能甩出十丈遠,艾日克能釀出三種酸度,‘江格爾’能唱完整整一章,安代舞能跳到月亮爬上敖包頂……”
說到這裡,其其格突然把手一攤,"可你讓我治病?林醫生你莫不是在打趣我?"
修改後:
其其格雙手一攤,腕間的銀鐲清脆作響:“林大夫,您這不是拿我逗樂子呢嘛?治病救人的活兒,我哪兒能跟您這正經大夫比啊?”
她的蒙語腔調把“治病”說成了“治個病兒”,尾音帶著草原上特有的悠揚。
這一著急,其其格的蒙古腔就藏不住了。
往常跟林玘他們說事兒,她總能把漢語講得字正腔圓。
可這會兒一急,那股子草原上帶來的腔調就全冒了出來,像是賽裡木湖突然翻起的浪花,怎麼壓都壓不住。
林玘則是不慌不忙地從醫藥箱裡取出一包曬乾的草藥:“記得你去年采的野芍藥根嗎?那可比我的西藥還管用。”
他的目光忽然轉向蒙古包,手指輕輕點了點心口:“有些人啊,病根在這兒。”
陽光從他背後的窗戶斜射進來,將那根手指的影子拉得很長,直直指向心臟的位置。
其其格眼睛一亮,當即也把視線移到了蒙古包上:“你是說他?”
林玘輕輕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箱邊緣:“他的失眠不是身體上的毛病,是心裡出了問題。這次來新疆,恐怕也不隻是為了采風。"
而後,他頓了頓,聲音逐漸溫和下來:“他是個有才華的作家,如果能解開心結,一定能寫出更打動人心的作品。”
說到這裡,他目光轉向其其格,意味深長地說道,“更何況,咱們查乾陶勒蓋有那麼多值得被記錄的故事。說起來,你可能不知道,他除了寫作,還拍過一部紀錄片,拿過國家級獎項……”
果然,一聽到祁明遠拍過獲獎紀錄片,其其格的眼睛“唰”地亮了起來,活像夜裡的手電筒突然打亮。
林玘瞧見她這副模樣,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眼下能治他的,整個草原就數你最合適。牧民們都說,其其格這丫頭啊,不僅心地比牛奶還純,主意比野馬還多。”
“成!”其其格一跺腳,銀鐲子嘩啦啦響成一片,驚起了旁邊吃草的馬兒,”咱們草原的風能吹散烏雲,賽裡木湖的水能洗淨煩惱,還怕治不好一個城裡來的作家?”
當然,最讓其其格感興趣的,還是林玘說的,祁明遠拍過獲獎紀錄片……
夜風掠過草尖,帶著露水的清涼。
在這片星空下,一個尋找故事的人遇見了一個追逐理想的人,就像賽裡木湖終於等到了屬於自己的那輪月亮。
但與其其格不同,祁明遠隻是單純對這個蒙古族姑娘的故事感到好奇。
他心中那扇封閉已久的窗,雖然被草原的風吹得微微顫動,卻依然緊鎖。此刻的他,依然深陷在迷茫的迷霧中。
“早點休息吧,明天淩晨4點我們就要出發了!”其其格站起身,拍了拍蒙古袍上沾著的草屑。
“4點?”祁明遠一時語塞,“這可是新疆啊”
他下意識看了眼手表,試圖確認這個時間的概念。
然而,其其格卻已經轉身走向蒙古包,隻留下一句:“草原上的晨光,可不會等人睡到自然醒。”
夜風送來她銀鈴般的笑聲,很快消散在星空下。
其其格的手剛搭上蒙古包的門簾,突然轉身,月光勾勒出她纖細的輪廓。
“祁作家——”她清脆的聲音劃破夜空,她故意拖長了音調,“明天,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是4點了。”
發辮上的銀鈴隨著她的動作叮咚作響,“我以長生天起誓,絕不會讓你失望!”
說完,她像隻靈巧的羚羊般閃進了蒙古包,隻留下晃動的門簾和飄散在風中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