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前世今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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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般若倒退一步,榻緣絆到她的膝彎。

她跌進床榻,雙手撐在大紅喜被滑涼的緞麵上,仰起頭,隻見藺青陽瘦高挺拔的身軀沉沉俯了下來。

滿室紅燭在他身後搖晃。

背著光,這張臉仿佛死人一樣蒼白。

他俯身的動作頓了下,單手扶著榻緣的欄木,歪身下去,從腳踏旁邊撿回了金刀。

他反手握著刀,提膝上榻,逼到她身前。

“滴答、滴答。”

他的傷口在流血,南般若躲不開。

手背忽然一痛,像是燭蠟燙到了皮膚。

低頭一看,是血。

一滴血在她手背綻放,像朵小紅梅。她顫眸看向他,這樣一個陰暗冰冷的男人,熱血竟然也會滾燙。

旋即她被他捏住了手。

他手大,手指堅硬如鐵,扣進她指縫,不容違逆,將小金刀摁回她的掌心。

衣袍交纏,十指相扣。

染血的刀尖在手掌下泛著寒光,他帶著她的手將它移到一邊,緩緩抬起另一隻手,在她嬌豔的麵頰抹下一道血痕。

他手很重。

他希望她逃,給他多一些趣味。

她早已經撐到極限了,方才對他動手的時候神智便已接近崩潰,此刻他滿懷惡意盯向她,漆黑陰冷的眸子裡卻映出一張漸漸平靜下來的芙蓉麵。

南般若沒有逃。

她的眸光和嘴唇無法抑製地輕顫,聲線卻還算穩當:“藺青陽,你又不舍得殺我,做這樣子給誰看?”

四目相對。

他低低笑出聲:“對我使激將法,你是真不想活了嗎。”

他垂下頭。

半晌,輕飄飄吐出兩個字:“行——吧。”

握刀的大手折轉回來,金刀抵在她頸項。

刀鋒微斜,不輕不重陷進她雪白的肌膚,堪堪沒有刺破。

她雖與他十指交扣,卻使不上分毫的力氣,挪不動半寸刀尖。

他俯身,覆在她耳畔低語:“該到我,一一奉還。”

南般若抬眸,見他天人般的麵容仿佛修羅惡鬼,陰沉沉占據了她的視野和心神。

她餘光瞥見滿帳紅暖,深知今日自己是逃不過了。

南般若不覺想起了前世。

那時她從天舟摔下來,折斷了腿。

藺青陽把她從牢裡救出,帶她住進那個院子。

養傷期間行動不便,他總會扶一扶她、抱一抱她。

他那張如玉公子的假臉很能騙到人,他身上還有傷,不經意間露出些許虛弱,讓她無法心生戒備,反倒很是擔憂他的傷勢。

每次他抱她,她的雙手都會老老實實環住他肩膀,恨不得讓自己減輕一些重量。

他垂眸看她,溫潤斯文的樣子。

他不停追問:“腿上的傷,真的不疼?”

她每次都會用力搖頭:“不疼!”

她知道他身上的傷比她還要重,他臉色都是白的,還在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替她給每一處小小的擦傷塗藥。

他似乎能看出她在強撐。

即便她說腿不疼,他仍然十分小心,絕不會碰到她骨折的地方。

他笑笑地說,她是他見過第二個這麼能忍痛的人。那時候她和他不熟,她沒好意思問他誰是第一個。

她莫名有種感覺,他對她的態度似乎親近了許多——也許他和她一樣,都不喜歡麻煩彆人,也不願意害彆人為自己心疼擔憂。

他說多曬太陽有利於骨折恢複,於是每日把她抱進抱出。

有時候天氣不好,一整日看不見太陽,偶爾陽光穿透雲層落下來,他便像支箭一樣飛進屋中,忽然攔腰把她抄起來,追著那幾道陽光跑。

跑急了,他傷勢發作,一邊咳嗽一邊笑。

那時她天真單純不諳世事,抬眸望去,隻見滿目陰沉晦暗之間,他的笑容燦爛到讓她睜不開眼。

他是她在溺水時期唯一能夠抓住的稻草。

不僅因為他對她好,還因為他相信她的父母是無辜的。

他告訴她,南戟河夫婦還活著,如今正被關在天牢,就連她以為已經死在長巷子裡的南念一也隻是重傷。

一開始她其實不太敢信,她覺得他是在可憐她,說些善意的謊言來安慰她。

漸漸地,她和他熟悉了起來。

她意識到他是在認真說話,他確實在為了她父母的事情忙碌奔走。

他說:“炎洲百姓擁護炎君,炎君若是出事,炎洲必定大亂!就憑咱們那位陛下的本事……哈。”

南般若屏住呼吸激動點頭:“對啊對啊,父親母親愛民如子,炎洲百姓安居樂業。”

“我一定會保住你的父母。”他鄭重向她承諾,“南般若,你且信我!”

即便是在很多年之後,回憶當時情景,她仍然看不出什麼破綻。

他說話的樣子,那樣言之鑿鑿,那樣意氣風發。

他甚至還能流露出少年衝動熱血、孤注一擲的模樣。

她自小被照顧得太好,從未經曆過世事險惡,怎麼可能不信他?

就這樣,她被他用溫水煮了青蛙,越來越親近他,漸漸熟悉也喜歡上了他身上的味道。

她和藺青陽根本不是同一級彆的對手。

他年紀不大,城府卻極深,能把謊言說得像真話一樣。

她以為他要為了救她的家人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她不知道應該怎樣感激他才好,於是在某一日,他問她可不可以留下來的時候,她終於找到了讓自己心安的報答方式。

他很溫柔,很耐心。

沐著月色,他輕吻她臉頰,惹她為他心動。

他似乎很懂,不像是一無所知,然而卻又總有些陰差陽錯的小岔子,把他自己都氣笑。

年輕男人低低的笑聲,帶點氣急敗壞的無奈。

她覺得自己看穿了他——他也是第一次和女子相處,不知從哪裡問了些經驗,卻隻是紙上談兵,到她麵前,失誤連連。

恍惚之間,大紅的喜帳重新映入眼簾,南般若的思緒從往事中抽離。

她怔怔望向藺青陽。

今日他是真新郎。

從前她曾短暫遺憾過,雖然和他兩情相悅,卻沒有媒妁之約、沒有長輩首肯、沒有大婚儀式也沒有洞房花燭。

如今倒是諸事齊全。

隻是這樣的婚事,實在惹人發笑。

藺青陽並沒有脫掉自己身上的大紅喜服,隻信手扔掉束帶,欺身逼近。

“你是真不會怕。”

他冷笑的麵容恰似惡鬼修羅。

在他靠近她時,南般若眼前突然晃過一些舊事。

她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傷,嚇了好大一跳——很可怕的傷痕,深長、猙獰,一望便知當時的情況極其凶險——若是再深些,恐怕神仙也難救。

當時她怎麼也想不到那竟是自己的父親在他身上留下的傷。

在她走神的片刻,藺青陽已經開始履行新郎的職責。

前世今生,青年的麵容漸漸重合。

都是他,都有傷。

南般若驚呼出聲,咬住唇,絕不讓自己在他麵前示弱。

他嘴裡冷冰冰數出數字。

她盯著他。

此刻他如惡鬼肆無忌憚,不似前世,假惺惺像個好新郎。

那時以為兩情兩悅,多麼諷刺,多麼好笑。

而此刻,冰冷刀鋒架在頸間,雖然令人本能恐懼戰栗,卻是如此明火執仗。

她抬眸,對上他漆黑的眼。

他麵無表情,眼神清明而淡漠,像一件冷冰冰的複仇物件。

他不會再為她沉淪,哪怕是虛假的沉淪。

他冷靜地念出一個又一個數字,就在像校場上點兵。

她神智有些恍惚。

不願回憶,腦海中卻不自覺浮起前世他的臉。

前世種種辛苦笨拙,卻是郎情妾意。

他抱著她笑啊笑,笑得像個真正的新郎官。

害她誤認良人。

終於,藺青陽冷冷吐出最後一個字音。

她青絲散落,怔怔抬眸望向他。

他居高臨下瞥她一眼,唇角勾起嘲諷:“怎麼說。”

她恍神了許久,目光一點一點堅定起來,問:“你敢不敢……再挨幾刀?”

藺青陽眸光微凝,挑起眉尾,定睛看她。

她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眼睛裡卻燃著兩點不肯熄滅的挑釁。

他低低笑開。

越笑越大聲。

“好啊。你來!”他放聲笑著,鬆開了與她交握的手。

南般若手指一顫,幾乎握不住掌心的刀。

他揚了揚雙臂:“來。”

她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錚!”

金刀劃破空氣,顫出錚鳴。

“噗刺!”

她揮刀連刺,他不避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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