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羽凝提著野菜,到了位於營地東邊的灶房。說是灶房,不過是幾塊石頭臨時壘起來的五個灶台,上邊架著五口大鍋。
其中四口大鍋裡裝的是白粥,不過被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此刻就剩下鍋底還有一些米湯和米粒。
另外一口鍋裡黑黑綠綠的,應該就是剛才菜碟子裡裝的菜,此刻還剩下大半鍋,看來這菜不止她吃不下去,其他人也不愛吃。
孟羽凝真的很想說,這菜彆說人不愛吃,怕是給豬,豬都不吃的。
不遠處端著碗喝粥的護衛們看著站在灶台前的孟羽凝,一邊喝粥,一邊竊竊私語。
“這孟姑娘先前要麼躲在馬車上,要麼待在營帳裡,從來不露麵,這怎麼到了灶房來了?”
“誰知道呢,跑了一回還轉性了。”
“噓,噓,穆雲說了,誰都不準提起此事。”
“看我這嘴,沒個把門吧。”
“她手裡拎著的,好像是筍子和菜,難不成是要做菜?”
“不能吧,她一個閨閣小姐,哪能懂得做菜?”
“彆說了,穆風來了。”
瞧見主帳中走過來的穆風,大家夥一哄而散,端著碗各自回了營帳,不過還是按耐不住好奇,透過簾子的縫隙偷偷往外瞧。
孟羽凝拿瓢舀了桶裡的水倒在鍋裡,又拿起灶台旁用竹子和草紮起來的刷子把鍋刷了,鐵鍋太重她端不動,就用刷子把水刷到了一旁的地上。
連著刷了幾遍,刷乾淨兩口鍋,往其中一個鍋裡填了水,從米袋子裡裝了幾碗米,洗乾淨倒進鍋裡,往灶下添了柴,拿起一旁的火折子,點燃柴下的乾草,柴火慢慢燃了起來。
她從柴堆裡撿了塊稍微大一點的木塊當做凳子,坐了上去,隨後把那捆野山筍拿過來,開始剝筍子。
她動作利落,很快,一根根嫩綠的小山筍就堆滿了裝菜的木盆。
幾步外,抱臂站著的穆風看得目瞪口呆。不是,這孟氏不是尚書府的嫡出大小姐嘛,怎麼乾起灶上的活計,竟如此熟練的?
營帳裡偷看的那些護衛也都麵麵相覷:“這個孟家大小姐,和前幾天比,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
“許是跑出去的時候遇著了什麼事?然後幡然醒悟了,覺得還是得踏踏實實跟咱們殿下好生過日子?”
孟羽凝沒有理會就站在她對麵緊緊盯著她的穆風,也沒有管營帳裡探出來的一雙雙眼睛,隻顧埋頭乾活。
她把那兩捆也山筍全部剝完,用水洗了兩道,抓了一把放在案板上,用菜刀拍扁,豎著切兩刀,再橫著切一刀,如此往複,把所有山筍都切成小段,裝進乾淨的木盆。
那邊煮著米的鍋已經咕嘟咕嘟開始冒泡了,孟羽凝走過去,拿鏟子來回攪了幾圈,以免米粘在鍋底。
隨後走到灶台旁那幾個壇子前,掀開蓋子看了看,油,鹽,醬油,還有醋,調料雖不多,但將就一下也夠用了。
她又看向一旁用樹枝支起來的臨時架子上掛著的那兩條摸了鹽,正風乾的羊肉,她拎了刀,剛想伸手去割,穆風就衝了過來,用胳膊護住那塊肉,一臉戒備地問:“你要乾嘛?”
孟羽凝:“我借一塊肉。”
穆風:“殿下和小殿下胃口不好,這兩條肉是留給兩位殿下打牙祭的,可不能讓你糟蹋了。”
見穆風緊張成這個樣子,孟羽凝想起來了。
從京城出來第一天,她坐在馬車裡,就聽穆風抱怨過,說陛下實在心狠,把殿下從大牢裡放出來,都不給時間讓他去祭奠皇後,也不給他們時間準備物資,當日就把他們趕出了城。
後來還是太後派人追了幾十裡,給他們送來了兩車口糧,一車菜肉,一車日常用物,以及一千兩銀子。
對了,小殿下也是放在一個裝菜的筐子裡,偷偷送來的。
足足兩百人的隊伍,即便一天隻食兩餐,消耗也不小,米糧還有,青菜土豆蘿卜什麼的也還有一些。
可不好放的肉類早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這兩條羊肉是拿鹽醃了,風乾起來,留給祁璟宴和祁璟屹兄弟倆的。
偶爾那廚子心情好的時候,會開個小灶,熬一鍋鹹肉粥給他們兄弟倆吃。
昨天白天,“她”沒跑之前,也分到過一碗。
至於說穆風為什麼如此寶貝這兩條肉,那是因為,康文帝不光不給他們準備物資的時間,更可恨的是,居然下令說為了維護皇家顏麵,更為避免引起百姓恐慌,不允許他們在沿途城鎮落腳,隻能在荒郊野外露宿。
所以即便有銀子,他們現在也無處可買。
前天他們路過一個縣城,穆風一個人拿著銀子準備去置辦些新鮮吃食,可他騎馬剛走出隊伍,那些差役就追了上去,硬是把穆風給攔了回來,要不是穆雲及時趕過去,穆風差點兒和他們動刀。
穆風罵罵咧咧回到隊伍,足足氣了一下午。
可氣也沒有用,他們是有兩百人不錯,可那些負責“護送”他們的差役足足有五百人,比他們多了一倍還多。
這一點孟羽凝記得,書上說,在皇後之死和太後施壓下,康文帝放了祁璟宴。
可他心裡還是對這個不管是在朝堂還是在民間,素來頗有威望的前太子不放心,生怕他在就藩路上召集人馬,就地反了。
所以調了精兵五百,以差役的身份“護送”,實則押解祁璟宴一行前往嶺南。
並下了死令,不允許他們有任何聯絡外人的機會。
也就是說,這一路上,祁璟宴他們隻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一路往南走。
途中,彆管任何人,彆管想乾什麼,都不能離開隊伍。
但凡有人擅自離開,當立即勸阻,如有不聽者,就地斬殺。
這是康文帝的原話,隻不過祁璟宴他們不知道罷了,但是試探過幾次,不管是想去打獵,還是想去采買,都被攔回來之後,他們也明白了。
至於原主孟雨凝逃跑的時候,為什麼那些差役不管,那是因為他們不光得了康文帝的命令,還私下裡得了三皇子的命令,但凡對祁璟宴不好的事情,都不必攔著。
未婚妻逃跑,在他們眼裡,一定會對祁璟宴產生打擊,所以即便那些差役也發現孟雨凝跑了,他們也沒管。
加上在他們眼中,這荒山野嶺,到處是野獸毒蟲,即便她跑出去了,也活不了多久,不足為慮。
不光這件事他們沒管,後來遇到各種山匪,流寇,盜賊殺來,他們也沒管,隻列隊遠遠看著,從頭到尾冷眼旁觀。
哦對了,其實也不算完全冷眼旁觀,他們還暗中放了幾回冷箭,隻不過祁璟宴福大命大,全都躲過了而已。
終上所述,所以在不知道下一回什麼時候能搞到新的肉來,穆風如此緊張這兩條醃羊肉,便也可以理解了。
看著穆風跟老母雞護崽子似的護著那兩條羊肉,孟羽凝實在沒忍住笑了,覺得這小夥子挺好玩的。
她想用自己擅長的廚藝,扭轉祁璟宴一行人對她的態度。
而對於好幾日沒有沾葷腥的祁璟宴來說,山筍裡麵放些肉做出來的味道,想來更容易征服他的味蕾。
所以今天這羊肉,她必須得切一塊。
於是她舉起刀,比劃了一下,誠懇道:“穆風,我就切這麼一小塊。”
話音還沒落呢,穆風就往後躥了一大步,戒備地看著她手裡的刀。
兩人正僵持著,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的湯廚子說話了:“你讓她切,老夫倒要看看,她能鼓搗出個什麼花樣來。”
“那是給殿下留的肉呢。”穆風不情不願,嘟嘟囔囔,可還是讓開了。
孟羽凝跟兩人都道了謝,這才拿刀切下一塊風乾羊肉,但是不多,也就比她巴掌大一些。
隨後在兩人的密切注視下,將半乾的羊肉洗乾淨,切成小塊,又往另外一口鍋下添柴點火,等鍋燒熱,加了一點油,沒有蔥花大蒜,她也就不爆鍋,直接把羊肉放進去翻炒幾下,隨後加了半鍋水,大火燒開之後,慢慢燉著。
穆風翻了個白眼:“弄那麼大陣仗,還以為要搞啥呢,不就是水煮羊肉,這我也會。”
孟羽凝就當沒聽見,見那邊的粥已經熬得差不多了,便把那把薺菜摘了洗淨,切碎之後,放入粥裡,攪了一會兒,等薺菜熟了,放了一點壇子裡的茶油,又撒了一些鹽,攪拌均勻之後,把灶下的火撤了。
穆風聞了聞,湊到湯神醫身邊,指著那鍋粥,小小聲說:“好像還挺香的哈。”
湯鶴聳了聳鼻子,沒搭話,繼續看孟羽凝在那忙活。
煮羊肉的鍋已經沸騰半天了,雖說羊肉不多,可香味還是飄了出來,孟羽凝又添了柴,之後坐到先前那塊木頭上默默等著,等柴燒完,又起來添柴……
一開始,穆風和湯神醫還是站著看的,後來也各自尋了個木頭坐著,隻不過兩人坐得離那燉肉的鍋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還不停地聳著鼻子。
孟羽凝看得好笑,卻也沒敢笑,免得惹得穆風又炸毛。
又過了約莫兩刻鐘,湯頭已經變得發白,孟羽凝用筷子紮了紮羊肉,見羊肉已經軟爛,她便把那些野山筍全都倒了進去。
本來一鍋湯上飄著一些小肉塊,看著淒淒涼涼,可如今筍子倒進去,頓時變成了大半鍋。
穆風撇撇嘴:“本來那羊肉湯聞著還挺好喝,現在又搞一鍋筍子去,白瞎了。”
孟羽凝守著鍋,大概過去半盞茶功夫,她往鍋裡加了點鹽,隨後大火收了下汁,便停了火。
她拿了陶碗,夾了一塊羊肉,一塊山筍,吹著氣慢慢吃著,吃完點點頭,味道不錯。
抬頭見穆風眼睛冒光看著她,她又新拿了一雙筷子一個碗,夾了一塊羊肉幾條山筍,遞過去:“嘗嘗?”
穆風咽了咽口水,還是把頭扭開了:“我不吃,誰知道你下沒下毒。”
湯神醫也不等孟羽凝問他,起身就把碗筷接了過去:“我不怕死,我吃。”
穆風恨鐵不成鋼:“吃吃吃,吃死你去,你個叛徒。”
孟羽凝沒忍住笑了。
湯神醫先吃了一根筍子,眼睛一亮,又吃了一根筍子,眼睛又是一亮,隨即隻顧埋頭猛吃,腦袋再也沒抬起來過。
直到把碗裡那幾根山筍全都吃完,他才夾起那一小塊羊肉放入嘴裡,咬上一口,直接陶醉地閉上了眼睛:“妙哉,妙哉,妙哉!”
大家都知道湯廚子的嘴惡毒的很,能讓他連連說出三個妙哉,那絕對是好吃到爆了。
後麵營帳裡吸溜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可誰也沒好出去要一口嘗嘗,都那麼眼巴巴趴在門口看著。
“真沒想到,孟姑娘還有這手藝呢?”
“哎你說,咱們以前是不是對孟姑娘太凶了?”
“其實說下來,孟姑娘也是無辜。”
“可不就是無辜嘛,要不殿下咋特意叮囑不要為難她呢。”
“那要不,往後咱們對她好點臉色?我倒不是為了那口吃的,我就是覺得吧,人家一個姑娘家,被她那個狗爹扔到咱們殿下車上,千裡迢迢跟著咱們一路顛簸,也夠可憐的。”
“就是呢,她爹再不好,她如今也是咱們殿下的未婚妻,那就是咱們主子呢,隻要咱們殿下對她沒意見,那咱也不該給人臉色看。”
湯神醫稀罕吧擦地把那塊羊肉咽下,又要去盛:“老夫再嘗嘗。”
穆風見他這副餓死鬼德行,再也按捺不住,趕緊去拿了個大陶盆,衝到鍋邊,“殿下和小殿下好幾天沒吃好飯了,我盛給他們嘗嘗。”
可等他拿起湯勺,這才想起,這菜是孟羽凝做的。
他剛才不光冷嘲熱諷,還不讓她切肉來著,一想到自己方才那副嘴臉,他尷尬地放下勺子,有些窘迫地看向孟羽凝。
孟羽凝笑了笑,上前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往陶盆裡盛:“本就是給兩位殿下做的,先盛一盆過去。”
穆風沒說話,靜靜端著盆,直到盆裡裝得滿滿登登,有羊肉,有山筍,還有濃鬱的湯。
孟羽凝又拿了個陶盆,盛了半盆薺菜羹,對穆風說:“走吧,給殿下送過去。”
在營帳內休息的祁璟宴懷裡抱著屹兒,拿著一本《千字文》,在教他識字。
一開始屹兒還認真地跟著念,後來突然歪頭向外看去。
祁璟宴摸摸他的小腦袋,溫聲問:“屹兒可是累了?”
小男孩奶聲奶氣道:“肉肉。”說著話,口水還掉了出來。
想到最近的吃食,再看著屹兒那瘦了一大圈的小臉,祁璟宴一陣陣心酸,又湧起無儘的愧疚,他拿出帕子給屹兒擦了擦口水:“回頭哥哥讓人給屹兒做肉吃。”
話音方落,就見門簾掀開,穆雲引著穆風和孟姑娘走了進來,兩人手裡各自端著一個陶盆,尚未走近,一陣陣香味就傳了過來。
本來乖乖坐著的屹兒蹭地站了起來,小手往穆風手裡一指,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肉肉,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