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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 16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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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盛菩珠陪母親說話。

起初,她還顧忌謝執硯在場,頗為收斂平日在家中小女兒的嬌態。

後來許是時間久了,他自始至終安靜喝著茶,棗紅色衣袍半隱在冬日暖洋洋的光暈裡,唯有那雙眼睛,沉靜深邃,偶爾抬起眼簾,又在四目相對的瞬間錯開。

花廳外,狸奴抓雀的身影一閃而過。

盛菩瑤嘰嘰喳喳說著明日要學的課業,又說到回範陽給長輩祝壽的大嫂嫂,會給她帶範陽特有的菱棗和絲綢做的絹花。

盛菩珠咬了一口花折鵝糕,裡邊包著甜絲絲的果子醬,唇齒生香,一路甜進心裡。

她下意識眯起眼睛,索性倚進母親的懷裡,軟聲道:“阿娘,等明年盛夏,女兒帶您和祖母去天長觀下邊的莊子避暑吧?”

“長公主娘娘喜歡熱鬨,祖母喜歡打葉子牌,祖父喜歡釣魚,剛好那處莊子依山傍水,到時候把家裡幾個妹妹也叫上。”

“還能叫莊頭去山上打了獐子,夜裡我們在溪邊烤肉吃。”

盛大夫人忍俊不禁,指尖輕輕點她的額頭,有些蒼白的唇彎了彎:“多大的人了,還是這般孩子氣。”

話雖這樣說,卻親自用銀簽子紮了一顆夏天醬的青梅,喂給她:“等到盛夏,我身子若能好些就與你同去。”

盛菩珠張唇含住青梅,舌尖抵了抵,清甜中透出一股令人精神一振的酸。

她喜歡這種有些極端的滋味,牙齒用力,已經去了核的青梅被碾碎,極致的酸在唇舌間泛濫開,盛菩珠覺得愉悅和滿足,她眼尾餘光悄悄瞥向謝執硯。

男人端坐如鬆,手中端著瓷盞,指腹無聲壓在盞沿,神色從容,瞧不出情緒。

……

莫約未時三刻,盛菩珠小心翼翼站起身,朝遠處的嬤嬤招了招手:“母親累了,勞煩嬤嬤拿了枕子和墊子來,暖閣朝南,陽光正好,就在這裡休息。”

老嬤嬤笑著應下:“娘子貼心,我們會照顧好夫人。”

等一切安置好,盛菩珠帶謝執硯離開小院,她朝垂花門右手邊的廊廡指了指:“郎君可記得我大兄院子怎麼走?”

“從廊廡穿過去,繞過水榭,就能看到大兄的院子。”

寒冬的風穿庭而過,卷起她鬢邊一縷碎發,在他麵前,她無論是語調還是神態,又恢複了謝家長媳該有的端莊模樣。

謝執硯微微皺了下眉,他不善表露情緒,就算有與他認知相悖的怪異,到底是教養使然,他並不打算私自探究為何體貼大方的妻子,在他與家人麵前,為何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模樣。

夫妻二人在小花園分開。

盛菩珠帶著盛菩瑤穿過左手邊的廊廡,她邊走邊說:“等會我與你二姐姐說話時,你想辦法把嬸娘給支開。”

盛菩瑤點頭:“我知道,可不能嚇著嬸娘。”

“畢竟叔父還在任上,這樣大的事情家中也就隻有嬸娘和祖母能做主了。”

盛菩珠越走越快,走到後麵開始提著裙擺小跑起來。

襦裙的裙擺如同水紋漾開,金絲線繡的並蒂蓮花在陽光下,泛著斑斕的光,纖瘦柔美的背影宛如初春柳枝抽條的嫩芽,她還拉著一個比她矮了很多的小娘子,就像翩飛的蝴蝶,靈動美好。

謝執硯站在花園的拐角處,直到那隻蝴蝶飛走了,他才漫不經心收回視線。

他是園子裡賞花賞雪的貴客,四下無人,沒人知道他在原地究竟站了多久。

“二姐姐,三姐姐。”

“大姐姐來了。”盛菩瑤人還沒進去,就很大聲地朝院子裡喊。

果然沒多久,盛明雅提著裙擺先跑出來:“大姐姐。”

盛菩珠拉著盛明雅上下打量一圈:“怎麼瘦了這麼多?”

盛明雅想說什麼,就聽到身後自家阿娘虛弱的聲音喊道:“菩珠,我今日不得空,又怕傳染了病氣,你與夫君一同歸家,都沒能親自招待。”

“嬸娘。”

“我聽祖母說二妹妹病了,所以過來瞧瞧。”盛菩珠屈膝行禮,人還沒站直就被盛二夫人一雙冰冷的手緊緊握住:“好孩子,辛苦你還特地過來。”

“明淑剛醒,這會子連藥都不願喝了,她這是要做什麼,是要挖我的心肝。”

“嬸娘求你,去幫我勸勸她。”

事情明顯比盛菩珠預判的更嚴重一些。

明明大哥哥成婚那次,嬸娘精神很好,可今日一見,滿臉病容不說,人瘦得那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蕩蕩的。

盛菩珠垂下眼簾,握住盛二夫人的手:“我去看看明淑,方才菩瑤說想摘園子裡的臘梅,我怕她摔了,不如嬸娘幫我看著她。”

盛菩瑤立馬拉住盛二夫人的袖擺:“嬸娘陪菩瑤去吧,剛好給二姐姐也摘幾枝新鮮的臘梅放在屋裡頭。”

盛二夫人一怔,轉眼明白過來,她嘴唇動了動,拒絕的話終究沒能說得出口。

“好,嬸娘跟你去。”

“二妹妹。”盛菩珠繞過屏風,就看見盛明淑白著一張小臉靠在大迎枕上,婢女端著一碗已經放溫了的湯藥,正急得原地轉悠。

“給我吧。”

盛菩珠伸手端過湯藥,拿起湯匙輕輕攪了一下。

“二妹妹這是怎麼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這是裝病不願見我?”盛菩珠就當沒事人似的往榻旁的月牙凳一坐,用的還是那種涼颼颼的語氣。

果不其然,盛明淑就算是再虛弱,她還是睜開眼睛,眼尾紅紅的,覺得自己委屈死了。

可又彆扭道:“我何曾因為不願見大姐姐,要用裝病這種稚童的手段?”

盛菩珠把手裡的藥碗遞上前:“那把藥喝了,我就信你。”

“我不想喝,我病死算了。”盛明淑抿了一下乾澀的唇。

盛菩珠納罕道:“你看,你還說不是為了不見我裝病,連藥都不願喝。”

盛明淑感覺沒被氣死,反而要被氣活了,她氣呼呼用手撐著要坐起來,奈何身上沒有半點力氣。

“二姐姐,我扶著你,你彆激動。”盛明雅眼疾手把人扶起來。

盛菩珠適時把藥碗塞到她手裡。

“說說吧,究竟怎麼回事?”

“好端端去長寧郡主家賞個梅,還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平時在家中我就算再與你不對付,都舍不得讓你折一根頭發。”

“到了外邊被人這樣欺負,你往日與我拌嘴的聰明勁兒去哪了?”

盛菩珠恨鐵不成鋼道。

盛明淑一邊喝藥,一邊哭,金疙瘩一顆一顆掉進碗裡。

等藥喝完,人也哭夠了。

盛明雅擰乾帕子遞給她:“姐姐你就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娘親和祖母問你,你不願多說,現下大姐姐回來了,總能說了吧?”

盛明淑閉著眼睛,聲音沙啞道。

“長寧郡主賞花宴那日,我身子本就有些抱恙已經讓人拒了的,隻是平興侯世子說他寫了一首好詩,正好梅園的綠萼梅也開了,叫我一定不要錯過。”

“後來我茶水喝多了,去更衣回來的路上,遇到輔國公府家的小娘子吃醉酒差點落水,我既然遇到就拉了她一把,讓婢女送她去換衣裳,我就原地在湖邊賞枯荷。”

“結果不知是誰,撞了我一下,我就跌到半乾的湖裡去了。”

“既是宴客,那麼大的園子,怎麼可能沒人?”盛菩珠冷笑。

盛明淑咬緊唇,聲音低了下去:“因為那時天快黑了,有人帶了煙火在梅園裡放,估計大家都被煙火的熱鬨吸引過去。”

“我當時腳陷在湖邊泥潭裡,根本爬不上去,煙火的聲音又大。”

說到這裡,盛明淑捂住眼睛:“後來……”

“後來慌亂中,有一個陌生郎君把我拉起來。”

盛菩珠看著她不說話,直到盛明淑抖了抖,她才道:“就因為這點事,你病成這樣?”

盛明淑搖頭:“若是這點事,濕了裙子也就罷了。”

“可是不知道誰傳出來的,說我在湖邊和野男人私私相授,還解了衣裙。”

“大姐姐,說這話的人,不是要逼我去死嗎?”

盛菩珠也愣了一下:“這話從哪裡傳出來的?”

盛明淑搖頭,捂著臉雙肩顫抖:“我不知道,明明那日長寧郡主親自把我送回家中時還好好的,可是昨日興平侯夫人來時與祖母說,就變成了賞花那天好多人都瞧見我衣衫不整的模樣了。”

“大姐姐你是知道我性子的,素來清高,身子又弱,怎麼會是那樣不檢點的女郎,做那樣不知羞恥的事?”

盛菩珠覺得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她聲音微沉:“那日救你的郎君,你可知是誰?”

盛明淑搖頭:“落水歸家那日,母親和祖母就派人去問了,長寧郡主也幫著查,結果根本就沒有我說的這個郎君。”

難怪嬸娘憔悴成這般模樣,找不到救人的人,那不就是相當於坐實了外邊的風言風語,變相承認有那麼一個見不得光的野男人。

盛菩珠沉默著。

良久,她出聲問:“那與長興侯世子的親事,你自己怎麼看?”

盛明淑抓著帕子的手一緊,低下頭:“他今日讓人給我送信,他說相信我與他之間多年的情意,我並不是那樣不好的女郎。”

“就算……就算日後名聲有礙,他也願娶我為妻。”

“他說他不會同意退婚,讓我再等等,一定會想辦法說服她母親。”

盛菩珠慢慢站起來,踱步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她習慣性從袖中掏她的白玉算盤,結果拿了個空,這才想起來,上回差點砸壞謝執硯,她就給收起來了。

“你還是想嫁給他?”盛菩珠問。

盛明淑猶豫一下,認真點頭道:“我與他自幼相識,及笄後定下親事。”

“遇著這樣的難堪的事,他既然還願信我,我自然不能辜負他的一番心意。”

盛菩珠轉過身:“就算長興侯夫人是個不好相處的人,你嫁進去必受委屈?”

“大姐姐。”

“我嫁給他,日後是同他過日子,長興侯夫人不好相處,我儘量避開就是,而是長興侯府就他一個嫡子,我又不用與人去爭,總歸不會太難。”

盛菩珠看著盛明淑坦然的目光,她忽然問:“既然長興侯世子信你,那為何她母親上門折辱你的時候,他不能把人攔下?”

“為何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就像認定了你已經做了不好的事一樣?”

“若他是個有擔當的郎君,發生這樣的事,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想辦法去查原因嗎,而不是寫一封信,加幾句輕飄飄的詩句,等著你毀了名聲再把你迎娶進他們家,然後讓你在他家中一輩子抬不起頭,永遠低人一等。”

“難道這就是長興侯世子所謂的情比金堅?”

她看盛明淑默不作聲,低著腦袋一副又要爆哭的架勢。

乾脆搬出身為長姐的氣勢:“盛明淑你天天隻看詩詞歌賦,是把你腦子也看壞了嗎!”

“這世間哪有那麼巧合的事!”

“偏生就你發發善心救人還反被落水,身邊的婢女也被支走。”

“你既然已明確告知身體抱恙,不去長寧郡主的賞花宴,為何長興侯世子非得邀你去賞狗屁的綠萼梅?”

“他不是自詡善解人意又貼心的郎君嗎?貼心起來連你身體都不顧了?”

“身為八尺男兒,整天就知道寫幾個文縐縐的詩詞,真把他自己當個玩意,當初你要與他定親,我就沒少說你,讓你好歹拿他和家中兄長做個比較,你偏不聽。”

盛菩珠越想越氣,接著又不甘心道:“滿長安吟詩作畫學問還好的郎君多了去了,你挑誰不好,非得挑個醜的。”

盛明淑根本忍不了這個“醜”字,她嗷的一聲哭出來:“他那裡醜了,隻是長得算不算俊俏而已。”

“滿長安城的女郎,也不是人人都是大姐姐,不管學問不管家世,隻管郎君相貌一定要一等一的出挑。”

“我不是姐姐那般膚淺,隻看外貌的女郎。”

盛菩珠也不生氣,反而驕傲揚了揚下巴:“沒辦法,我就是這樣膚淺的女郎,好歹相貌是明明白白擺在台麵上能挑的。”

“再說了,家中有祖母和祖父把關,你覺得沒有家世和學問的郎君,能入盛家那本挑夫婿的冊子麼!”

“哦,差點忘了。”盛菩珠涼涼一笑,“長興侯府的郎君就沒能入我們盛家挑夫婿的冊子,長興侯世子是二妹妹在詩會上自己挑的。”

盛明淑不是傻的,既然她這位長姐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恐怕她落水這件事,八成是被有心之人算計了。

想到這裡,她捂著快要喘不上氣來的心口,聲音發澀:“那大姐姐覺得,是我錯了?”

“你能有什麼錯?”

“救人不是你的錯,跌倒也不是錯,有錯的應該是那些用下作手段算計之人。”

盛菩珠俯下身,拉起盛明淑冰冷的手,溫聲道:“這件事交給我去辦。”

“我與端陽長公主有幾分交情,長寧郡主是寧親王嫡女,寧親王剛好和端陽長公主是同母所生的兄妹。”

“能查得出來嗎?”盛明淑手掌握成了拳頭。

盛菩珠笑了一下,明顯已經有了主意:“我辦事,你放一百個心。”

兩人離得近,以盛明淑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她光潔無瑕的脖頸,因為天冷,領口扣著一圈狐裘圍脖,雪白一截露在外邊,似新雪堆砌,又似白瓷生光。

盛明淑看著眼前奪目的美色,許是哭得久了腦子一抽,她想也沒想就問:“姐夫回長安後,姐姐不會還沒有和姐夫圓房吧?”

“姐姐不是說,單看臉也能夫妻恩愛嗎?”

盛菩珠表情明顯凝固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她話中的含義:“怎麼,你單看臉就知道我夫妻不恩愛了?”

“兩位姐姐,方才不還是好好說話嗎?”

“怎麼就吵起來了?”

盛明淑虛弱歸虛弱,可聲音一點都不低:“你先彆說話,我問大姐姐呢。”

盛菩珠冷哼,理直氣壯:“自然是夫妻恩愛。”

“你騙人!”

“大嫂嫂和哥哥圓房的次日,我去給嫂嫂行禮的時候瞧得可清楚了,嫂嫂衣襟下邊都是圓房後梅花一樣的紅痕。”

“為此我還私下還悄悄問了祖母,祖母說那是夫妻恩愛的證明,叫我不要胡亂往外說。”

“大姐姐的脖子,彆說的紅痕了,連個輕微的印子都沒有。”

“你看,我就說嘛!”

“單看郎君的臉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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