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五更將近,晨光熹微。
“唔~”盛菩珠蹙著眉心,睡意蒙矓想在被窩裡翻了個身,可手腳又熱又重,身體被壓得幾乎做不出彆的動作。
她挺翹的鼻尖漸漸悶出一層薄汗,雪白的玉臂從層層錦衾下掙出來,珍珠手釧纏在凝脂皓腕上,被汗水浸潤,柔柔的珠光映在晨昏裡,像是碎星的輝芒。
“好熱……”一聲嚶嚀,從唇齒間溢出,像貓兒困懶的調子又綿又嬌。
她閉著眼睛,人像是已經熱懵了,臉頰嫣紅如同喝醉一般,身子陷在被褥下,怎麼也掙不脫,於是鬨脾氣似的,往側邊踢了踢腳尖。
“砰”的一聲,也不知道踢到了哪裡。
好在她終於從滾燙的熱源中掙脫出來,淌著香汗的指尖,在身側摸了摸,整個人迷迷糊糊往那涼意的源頭緊貼過去。
恍惚間,她好似聞到一縷幽沉的柏子香,混著一股特殊的清冽氣息。
盛菩珠抱著那團“冰”,終於不動了,她眼角眉梢都寫滿了饜足二字。
謝執硯醒了,在她貼近的瞬間就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光裡尤顯明亮。
他一貫內斂,更有君子的教養,所以並沒有動,而是靜靜看著那團睡熟的身影。
原本都蓋在她身上的兩床錦衾,已經被她踢開大半。
可能是因為太熱,微鬆的衣襟下,露出半截脂玉似的頸子,薄薄的布料裹著那玲瓏身段,有細密的汗珠從鬢角凝出,幾縷青絲貼在臉頰上,像吸飽了誘惑。
他被她抱在懷裡的手臂,同樣像是被燙著一般,掌心生汗。
謝執硯不著痕跡避開視線,伸手掀開帳幔,讓外邊的微涼的空氣湧進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盛菩珠應該是感覺到冷了,她抱著他手臂的掌心蜷了蜷慢慢鬆開,嘴裡咕噥一聲,半夢半醒胡亂摸索到錦衾,就囫圇往身上扯。
謝執硯靜靜看了她片刻,微蹙的眉心像是鬆了半分。
也不知她到底是怕冷,還是怕熱。
他想到昨日夜裡,沐浴出來時,她也是這般,像是怕冷極了,小手胡亂摸著,摸到什麼就扯了往自己身上蓋,當然還包括他身上的錦衾。
好在屋中有炭盆,也不算太冷。
盛菩珠再次被熱醒,已經是辰時末了。
她先是困頓地揉著眼睛,然後很大動靜掀開錦衾坐了起來:“嬤嬤,什麼時辰了,怎麼不叫我?”
杜嬤嬤笑著挑開帳子:“長公主娘娘疼惜娘子,一早就尋了婢子吩咐,要娘子睡夠時辰再起。”
盛菩珠懊惱道:“睡到辰時末,連早膳都省了,若是家裡的妹妹們知道,還不知要怎麼編排我。”
她一張小臉汗津津的,紅潤的唇抿了抿,尤其顯得嬌俏。
“嬤嬤夜裡怕我冷著,還特意給我添了錦衾?”盛菩珠扯開身上蓋的錦衾,發現是兩床,難怪連夜裡做夢都是被壓得差點喘不上氣。
杜嬤嬤一愣:“郎君與娘子同寢,婢子哪還敢隨意進出,娘子莫不是睡糊塗了?”
不是嬤嬤加的,那她身上的被子是哪裡來的?
盛菩珠愣住了,清淩淩的眸子從床上掃過,她有點後知後覺。
夜裡好像覺得冷,搶了錦衾,後來又覺得熱。
掙紮著雙手抱住了一個冰涼涼的東西,根本不肯鬆開。
蒼天啊!
她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盛菩珠摁了摁隱隱發燙的臉頰,清淩淩的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小聲問:“嬤嬤,郎君呢?”
杜嬤嬤佩服道:“郎君卯時就起了,先去後山練劍,後來見娘子睡著,就去陪娘娘用早膳了。”
“還好還好。”盛菩珠自言自語似的鬆了口氣。
等到午膳。
“菩珠,沒睡好?”長公主往她碗裡夾了一片雞湯煨出來的胡瓜。
盛菩珠一口米飯含在嘴裡,差點咬到舌尖。
她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睡……睡得挺好的。”
長公主瞥了謝執硯一眼,意有所指道:“夜裡沒冷到你吧,我的兒?”
盛菩珠終於被那片胡瓜給嗆到,她輕咳了一聲,頭都要埋桌子上了。
根本不敢朝謝執硯那邊看,而是用十分堅定的語氣道:“母親,兒媳不冷的。”
她有些無措的模樣甚是可愛,眼神帶著少女才有的天真,可身段玲瓏高挑,笑起來時,那張絕美的臉上總給人一種生命力蓬勃的明媚。
長公主親自給她添了一杯茶水,神色溫柔:“吃慢些,若是累了,就早點回府裡歇息。”
“天長觀千好萬好,也不是你這種嬌滴滴小娘子該一直待的地方。”
盛菩珠點了點頭:“娘娘想我,儘管讓人回府中傳喚。”
冬日晝短夜長。
從天長觀離開時天色已然不早了。
盛菩珠坐在馬車裡估摸算時辰,大致能在申時前到靖國公府。
可就在這時候,馬車忽然急停,她因著走神,身子一晃眼看就要跌出去。
“小心。”謝執硯下意識把人往懷裡一帶。
盛菩珠隻覺得纖細的腰被一隻寬大有力的手掌握住,她順著掌心的力道,往後一摔,重重撞在他結實胸膛上。
他衣襟上金絲線繡的寶相花紋,微微刮擦過她的臉頰,滾燙鼻息就落在她白皙的側頸上,就算是夫妻敦倫也未曾有過的親密。
連他胸膛輕微的震動,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盛菩珠隻覺一側臉頰滾燙,連頭都不敢抬,她在外人麵前總端著儀態萬方的模樣,從未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
“我沒事。”
“謝謝郎君。”她屏住呼吸,小聲道。
“嗯。”
謝執硯抬手挑開車簾,冰冷的視線落在馬車外:“怎麼回事?”
“主子。”
“是宮裡的人。”蒼官也知自己恐怕是闖禍了,他低著頭恭敬道。
“世子爺,奴家福祿。”
“聖人傳了口諭,要世子爺即刻進宮一趟。”
謝執硯視線落在那麵生的小太監身上,眉心微蹙:“福順呢?”
小太監彎了彎腰,被那冰冷的目光壓著,根本不敢抬頭:“回世子,福順昨兒夜裡摔斷了腿,奴家暫替了福順的活兒。”
謝執硯抿唇不語,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視線。
直到那麵生的小小太監再也承不出那冷凝的打量,膝蓋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謝執硯這才收回目光:“我知道了。”
盛菩珠從未見過他這樣鋒芒的氣勢,有些緊張蜷了一下手心:“郎君這是要入宮?”
謝執硯嗯了一聲,看向她時依舊是溫潤端方的模樣:“離宵禁還有兩個時辰,現在入宮夜裡可能是要留宿宮中。”
“所以夫人不必等我。”
盛菩珠聞言,差點控製不住自己欣喜雀躍的目光。
因為她隻認真聽進去四個字“留宿宮中”。
至於“可能”二字已經被她完全忽略。
輕輕咬了一下舌尖,就怕自己笑出聲來,連忙拿起帕子裝作略微有點失落,但是又控製得很好的模樣,摁了摁唇角。
盛菩珠垂首道:“郎君公務要緊,妾身自當體貼。”
謝執硯垂下眼眸,看到她臉頰有一片細微的紅痕,他恍惚記得是方才不小心撞他衣襟的繡紋處蹭的。
他眸色沉了沉,最終隻淡淡道:“夫人好好休息。”
“嗯。”
“妾身一定。”盛菩珠伸手撩開簾子,直到男人騎馬離去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
“嬤嬤,距離宵禁還有兩個時辰有餘,我們現在去琳琅閣。”盛菩珠烏黑眼睫眨了眨,眯著眼睛朝杜嬤嬤笑。
杜嬤嬤早知她的性子,根本攔不住,隻能換個方式勸:“娘子還是要記得早些回府。”
“嬤嬤放一百個心,我一定早些回去。”盛菩珠想都沒想答道。
結果她乘坐的馬車還沒到坊市,就被提前得到消息的端陽長公主給截胡在半路。
端陽長公主府。
盛菩珠被一位美豔的婦人拉著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嘖嘖嘖……”
“我的好菩珠,你果然是不一樣了,你倒是與我說說,我那侄兒如何?”
端陽長公主意有所指眨了眨眼睛。
盛菩珠知道端陽長公主性子素來大膽,自從六年前駙馬暴斃離世,這位聖人最小的幼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仗著聖人和太後的寵愛,短短六年而已,大燕國要說最放蕩不羈的公主是誰,端陽長公主排第二,就沒有人敢排第一。
盛菩珠隻當聽不懂端陽話中的深意,笑道:“不知娘娘喊我來,有何吩咐。”
端陽氣得去擰她:“有事求我時,喚我姐姐,眼下無事倒是喊起‘娘娘’來了?”
盛菩珠笑得倒在她懷裡:“還有兩個時辰我就得回家去,你若再調侃我,我現在就走了。”
端陽這才拉住她:“好菩珠,你彆走。”
“我不過是得了樣好東西,總不枉我們好姐妹的情分。”
盛菩珠頓時來了興致。
端陽意有所指道:“你那琳琅閣不是許久不曾出新花樣的首飾了,前幾日我得了一個胡旋舞跳得極好的胡族少年,總不能忘了你。”
盛菩珠偏頭看了一眼更漏:“看胡旋,免不了要吃酒,等吃了酒我回去就遲了。”
端陽擺擺手:“你家那夫郎每回進宮,哪次不是要被太後娘娘留宿一兩日才肯放行。”
“你就彆管宵禁了,大膽放心在我府上住一晚,明日回府前,還能順道去琳琅閣看看。”
“我的好菩珠,你隻管放一百個心,執硯他出不來的。”
盛菩珠本還猶豫,可是端陽長公主這樣篤定的語氣。
她微蹙的眉心漸漸鬆開,麵頰染著一層淺淺的光暈,靦腆笑了一下:“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叨擾娘娘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