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哢噠”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虛假的生機。林默把自己癱進輪椅的靠背裡，像一袋快漏光了的麵粉。
他閉上眼，剛才在花園裡被那目光撩破的地方，此刻正沉甸甸地往下墜，墜得他心頭發慌，胃裡也跟著翻騰。那是一種更深、更粘稠的無力感，混雜著被剝光了示眾般的難堪。
他厭惡這種感覺，厭惡這種被定義、被憐憫、被當成易碎品看待的處境。他睜開眼，視線有些空洞地落在對麵雪白的牆壁上。過了一會兒，他像是尋求某種庇護般，伸手掀開了放在小桌板上的筆記本蓋子。
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映著他沒什麼血色的臉。stea的圖標跳出來，遊戲庫界麵展開。那些熟悉的圖標，像一個個通往異世界的錨點：《輻射4》那核爆後的廢墟，《巫師3》陰鬱的沼澤和城堡，《泰坦隕落2》硝煙彌漫的星際戰場…哪一個不是他投入了遠超五百、甚至上千個鐘頭的世界？
在那些世界裡，他不是林衡，不是漸凍症患者，他是廢土的幸存者，是獵魔大師，是鐵馭…那些耗費了無數個日夜的沉浸，是他在現實這座冰冷監獄裡，唯一能短暫越獄的通道。手指頭有點僵硬地劃過觸控板，圖標一個個滑過。就在他漫無目的地瀏覽時，一個從未見過的提示框，像個不速之客，冷不丁地彈了出來，占據了屏幕中央：
【萬界遊戲遊覽器】dlc 免費
開發商：未知
更新說明：
後麵空空蕩蕩，一片令人不適的留白。就一個孤零零、藍汪汪的【下載】按鈕杵在那兒，像個無聲的邀請，又像個拙劣的陷阱。
啥破玩意兒？林默皺皺眉，心裡嘀咕。廣告插件？係統bug？還是哪個黑客閒得蛋疼搞的惡作劇？他手指頭懸在觸控板上方，猶豫著。也許是病房裡太悶，悶得人心裡長草；也許是剛才花園裡那一眼帶來的煩躁無處發泄；也許純粹就是百無聊賴下的手欠…他鬼使神差地，用那根還有點滯澀的食指，輕輕點了下去。
進度條“唰”地一下，瞬間就從左頂到了右，拉滿了。整個屏幕似乎極其輕微、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盯著屏幕太久產生的眼花。眨眨眼再看，一切如常。那個提示框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沒出現過。stea庫還是那個庫，遊戲圖標安安靜靜地待著。
“嘁…”林默從鼻腔裡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覺得自己有點疑神疑鬼，大概是最近壓力太大，腦子都不好使了。他搖搖頭，準備關掉電腦。
篤，篤篤。
敲門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乾巴巴的，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用尺子量過間隔的三下。
這個點？下午三點半，既不是送藥時間，也不是查房時間。林默心裡那點剛壓下去的疑竇又冒了頭。他操控著輪椅，無聲地滑到門後。湊近貓眼，往外看去。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飛達快遞”製服的年輕男人。站姿極其標準，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插在地上的標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肌肉像是凝固的石膏，眼神空洞地直視著前方病房門的門牌號，仿佛那不是門，而是一堵毫無意義的牆。他手裡托著一個扁平的“包裹”，材質是啞光的深灰色金屬，四四方方，沒有任何標簽、快遞單或者文字標識，嚴絲合縫得像一塊剛從車床上銑下來的工業鐵疙瘩。
“林衡先生？快遞。”聲音響起，平平板板，沒有任何音調的起伏，標準的電子合成音質感，跟他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一樣，透著一股非人的詭異。
林默心頭沒來由地“咯噔”一跳，一股寒意順著尾椎骨竄了上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門禁開關，把門打開了一條縫隙。冰涼的、帶著金屬特有寒氣的鐵盒子，立刻被一隻同樣沒什麼溫度的手精準地塞了進來。沒等他看清門外人的臉，那個快遞員已經乾脆利落地轉身，邁著那種精準得如同機器設定好的步伐，一步，兩步，迅速消失在走廊儘頭的拐角，腳步聲都輕得幾不可聞。
“砰。”林默有些心慌地關上門，反鎖。後背抵著冰涼的門板，他低頭看著手裡這個沉甸甸的金屬盒子。死沉。沒有寄件人地址，沒有收件人信息，沒有條形碼，光禿禿的，像個來自未知世界的沉默謎題。他把它拿到書桌旁，放在桌麵上。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幽光。他伸出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的手指，帶著強烈的好奇和一絲莫名的心悸，輕輕碰了碰那冰涼光滑的表麵。
嗡——！
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東西”，既不是聲音也不是圖像，更像是一種純粹的信息洪流，毫無預兆地、粗暴地、直接夯進了他的大腦深處！劇烈的、難以忍受的刺痛感瞬間爆發！那感覺就像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插進腦髓裡，瘋狂地攪動、穿刺！林默猛地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身體在輪椅上不受控製地劇烈一彈，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眼前驟然一黑，無數金星亂冒，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唰”地一下從全身每一個毛孔裡瘋狂湧出，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病號服！
這劇痛來得極其猛烈，仿佛要撕裂他的靈魂，但去得也異常乾脆利落，如同潮水驟然退去。僅僅持續了不到三秒鐘。林默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渾身濕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發痛的肺部。他感覺像是剛剛經曆了一場超高強度的負重五公裡越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聚焦。
他心有餘悸地、帶著劫後餘生的茫然，看向桌麵。
那個深灰色的金屬盒子，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靜靜躺在桌麵上的…骰子？
標準的六麵體加工了圓角，材質像是某種啞光的合金，沒有任何裝飾性的花紋或刻痕，透著一股冰冷、純粹、工業化的美感。每一麵都光滑如鏡，映著頭頂慘白的燈光。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就在他目光死死鎖定這枚奇異骰子的刹那，奇異的事情發生了。六個無比熟悉的圖標，如同從深水中緩緩浮現的烙印，清晰無比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骰子那光滑如鏡的六個麵上：
正對著他的那一麵，是《輻射4》——核爆後荒涼廢土的標誌，戴著狗皮帽、背著破舊步槍的避難所居民剪影。
逆時針旋轉：《使命召喚：黑色行動3》——充滿未來科技感的機械士兵頭盔。
《泰坦隕落2》——龐大機甲與渺小鐵馭的震撼對比剪影。
《上古卷軸5》——諾德戰士手持巨斧，背景是巍峨雪山。
《巫師3》——獵魔人傑洛特標誌性的雙劍與狼頭徽章。
《荒野大鏢客：救贖2》——孤獨的牛仔騎馬馳騁在廣袤的西部荒野。
每一個圖標，都代表著一個他曾經投入了遠超五百小時、幾乎將每一寸地圖都刻進骨子裡的虛擬世界！尤其是排在最前、正對著他的《輻射4》——廢土上那紮一針就能瞬間止血止疼的治療針，學院裡那些超越時代、甚至能創造合成生命的生物科技…那是他內心偷偷幻想過，認為有可能找到治愈自身這“生鏽”毛病線索的地方！
無數種可能性，伴隨著這些圖標，像炸雷一樣在他死水一潭的心湖中轟然炸開！廢土上能起死回生的急救針…學院裡能重塑肉體的合成人技術…鐵馭那直接與神經對接、驅動龐大機甲的接口…獵魔人用以獲得超人力量的青草試煉魔藥…龍裔吞噬龍魂獲得的不朽力量…甚至西部荒野那粗糲卻無比頑強的原始生命力…無數種超越現實物理法則、可能將他從這“漸凍”深淵中拽出來的方法，如同璀璨的流星雨，瞬間照亮了他絕望的黑暗人生！
特彆是那個在遊戲設定中被稱為81號的避難所！傳說中戰前就是頂尖的醫療研究機構，核戰之後竟然奇跡般地維持著相對完好的秩序，裡麵甚至可能存在著一個集成了戰前所有醫療科技的機器人醫生！這個念頭，像無邊黑暗的鐵幕上，唯一一顆閃爍著堅定光芒的星辰，牢牢吸引了他全部求生的渴望。
而這個骰子，正好能將他送進遊戲世界！扯淡嗎？荒謬嗎？還有比他的現實遭遇更荒謬的事情嗎？既然如此那再荒謬一點又何妨？
幾天後，林默坐在一輛造型流暢、帶著明顯科技感的電動輪椅裡，操控著它在空曠的彆墅客廳裡靈活地轉了個圈。
輪椅扶手下方嵌著一塊不大的觸摸屏，此刻正泛著穩定柔和的幽藍色光芒，一個溫和但沒什麼情感起伏的電子女聲清晰地響起：“‘旅者’係統待命，隨時為您服務。”
輪椅上加裝了幾個鈦合金材質的行李架，折疊設計，明明是高大上的材質，卻明顯拉低了輪椅高科技的逼格。但林默知道他在改裝上花的心思遠超過輪椅本身。
林振國推開彆墅門進來，目光習慣性地掃過車庫的方向。那裡原本停著一輛嶄新的寶馬8係，是兒子畢業時他送的禮物，象征著自由、速度和無限激情。此刻，那個角落空蕩蕩的，落了一層薄灰。“車…出手了？”他問，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嗯，”林衡拍了拍輪椅厚實舒適的扶手，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彆人的事，“以後估計就用不上車了，換了它。‘旅者’，能自己曬太陽充電，認路，還能簡單嘮兩句，挺好。”他沒提這輛功能強大的輪椅幾乎花光了賣那輛寶馬的錢，更沒提他為了搞到某些東西，動用了卡裡父親這些年打給他的、他幾乎沒怎麼動過的“零花錢”，那數字對一個躺在療養院等死的人來說，有點過於豐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