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遠處綿延成片的建築群,看著密密匝匝的營帳,楊淩臉上浮現絕望之色。
“傳我命令,所部立即撤下黃泥嶺,原路返回!”
雖然明知道這樣做的結果必然是全軍覆滅,楊淩也隻能下達命令。
其實如果倭寇僅僅派少許兵力過來,楊淩還敢試圖打擊他們,給自己爭取些逃生的機會。但是倭寇的規模龐大,又是乘勝追擊,顯然是傾巢出動,這種情況下楊淩根本沒辦法抵抗,留下來除死更待何時?
“遵命!”眾軍士齊聲應諾。隨即便解散掉隊伍朝山下撤去。
楊淩策馬緩慢地走到黃泥嶺寨牆殘破的垛口旁,凝目眺望遠處,心中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倭寇的實力如今比之前強悍數倍,明軍敗亡似乎已成定局。
“大帥!”
楊淩身後突然傳來叫喚,轉過身來看到陳登帶著幾名手持火把的衙役正迎麵匆匆跑來。
楊淩連忙翻身下馬,快步迎上前去:“陳大哥,倭寇來襲,現在怎麼樣?”
陳登喘息片刻才接著說道:“倭寇的主力尚未靠攏,卑職估算倭寇大概還有兩三日才能到達!”
楊淩鬆懈地吐出胸腹間憋悶的濁氣,長出口氣,接著說道:“倭寇的實力遠勝我們,若繼續留在這裡,遲早要被耗光兵糧全軍覆沒,陳大哥,立即安排弟兄們儘快撤回城內吧。”
陳登搖搖頭道:“卑職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縣裡的老百姓都遷入城中,並且將城門封鎖。隻是倭寇的騎兵隨時會衝上城頭,卑職不敢冒然放行。”
“那咱們怎麼辦?”
“卑職請求調動駐紮在附近的新安縣兵協同防禦,請大帥批準!”陳登拱手說道。
新安縣位於海州府境內,隸屬於浙江省臨沂鎮,轄下共有兩千餘名丁壯,是浙江省唯二擁有武器裝備的民團軍之二,兵員素質較強,平時駐守新安縣城,負責維持治安和保護商鋪、碼頭等重要工程。
如果倭寇真的攻占廣德縣城,那麼新安縣城將會首當其衝,遭受巨大損失。
楊淩略作考慮,最後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便召新安縣兵過來幫忙!”
楊淩之所以同意陳登的提議,倒不是擔憂新安縣的民團軍會造反,畢竟這些新安縣兵都是普通老百姓組成,楊淩完全掌控得住;楊淩之所以同意陳登的決定,是想利用新安縣的力量牽製倭寇的兵力,使得廣德縣有充足的時間進行防守和修複城池。
楊淩下令傳令給新安縣尉趙金寶,讓他立即率軍增援廣德縣。
趙金寶接到命令以後,立即點兵五百,從城外向東北方向的廣德城開拔。
楊淩則繼續督導官兵搶修城牆。
廣德縣城是明代的北京古城遺址,是大明朝廷的都城,城牆的年久失修,尤其是東門和城門的城牆基石,早就腐朽脫落嚴重。
楊淩帶著麾下官兵,花費四五天時間,才清理出廣德城的東城門、西城門和西北角的城隍廟。然後命令各部官兵在城隍廟前搭設簡易的柵欄掩蔽城門。
楊淩親自督導官兵挖掘壕溝,並埋設絆索。
楊淩親自參與挖土填坑的過程,深深地體會到古人在建築方麵的智慧,在廣德縣城這樣的地形中建築防禦工事,效果極佳。
楊淩帶領官兵挖坑填土,並在城外設置簡單的鹿皮壕塹,將廣德縣城圍堵得固若金湯。
在城垣和鹿角的掩護下,明軍迅速將廣德縣城內的房舍拆毀,用磚木建造簡陋的房子,將居住區域隔離開來,避免倭寇從空隙發動進攻。
楊淩等人忙碌完已是夜半時分,楊淩站在城牆之上看著燈火通明的廣德縣城,心裡湧起陣陣悲涼。
“楊大人,倭寇已經攻占東門和西門,我軍的左翼已經遭受攻擊,現在該怎麼辦?”
楊淩聞言心中大驚,扭頭問旁邊的徐晉:“徐大哥,倭寇什麼時候攻上來的?”
“剛剛!”徐晉沉聲道。
“可惡啊,倭賊的速度怎麼這麼快?”楊淩恨聲罵道。
楊淩在城牆上仔細觀察,發覺倭寇的攻勢非常猛烈,倭兵的攻擊方式多變,不僅有騎兵從空曠的草原縱馬疾馳,也有人潛伏到城外,對著守軍的側翼或者城牆猛烈射箭,使得明軍很難集中兵力防線。
倭寇的弓弩手的確非常凶悍,雖然明軍憑借高超的守城技巧和城牆高度優勢,暫時擋住倭寇弓弩的轟擊,然後依托城牆的有利地勢,奮勇反撲,逐漸壓縮包圍圈。
然則明軍的兵員數量太少,缺乏訓練的百姓和農夫在城頭拚殺的結果注定是慘敗收場,傷亡的數字每分鐘都在遞增。
“大帥,你先回去歇息吧。”
“嗯!”
“大帥,倭寇的主力距離城外已經不足三裡,卑職懇請您先撤退!”
楊淩猶豫良久後點點頭,在眾衛士的簇擁下下到城牆下,然後在陳登的陪同下沿著街道向後撤退。
楊淩等人退至城中央,這裡有條狹窄的小巷,可供兩輛牛車並肩行駛,周圍的百姓見狀紛紛躲避。
“停下!”楊淩勒馬喝斥道。
眾衛士急忙拉住韁繩停住腳步,隻見楊淩從懷裡掏出信號彈,打開引燃後往天上射去。
煙花騰空綻放,楊淩又打出第二枚信號彈,接著第三枚信號彈跟著飛起。
信號彈在空中炸開後形成燦爛的花瓣狀圖案,仿佛無數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然後消散在黑暗中,很顯然是通知後麵的部隊前來彙合。
徐晉抬眼望著漆黑的夜色,神色凝重地問道:“大帥,後麵的部隊會不會來得及趕來救援我們?”
楊淩微搖頭道:“倭寇已經攻陷新安,必須趁機奪取廣德縣城。倭寇的戰術非常狡猾,攻城的主力肯定不止這兩支,後續的倭寇很快就會抵達,我們的援軍根本趕不來。”
徐晉歎息道:“那我們該怎麼辦?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楊淩沉吟道:“倭寇的攻擊節奏非常緊湊,他們肯定不會給我們太多的休整時間,明晚就會全麵展開攻城,所以我決定堅壁清野,放棄廣德縣城的百姓,將城內的糧食、物資和財富統統運走,同時派遣斥候偵查周圍情況,看能否找到逃生的路徑。”
徐晉皺眉問道:“可是倭寇明顯早就做好準備,城內的百姓恐怕來不及轉移,留在城內豈不是更危險?”
楊淩沉聲道:“正因為如今局勢緊張,廣德城的百姓恐怕也沒辦法轉移。不過大夥彆忘記廣德城還有兩萬精銳,我準備將他們調入城內協助守城。”
徐晉頓時恍然大悟,倭寇雖然攻占廣德城,但廣德城內仍有兩萬多人,這絕不是小股倭寇能夠吃掉的,倭寇肯定會把城內的軍隊抽調出來,再加上倭寇的主力,攻破廣德城應該是板上釘釘之事。
“好吧,就聽大帥的!”徐晉頷首道。
楊淩吩咐身邊的傳令兵將楊淩的命令傳達下去,眾軍將士頓時鬆口氣,終於可以睡個囫覺啦。
徐晉卻是眉頭擰成疙瘩,心中隱隱感覺有些不妥,這種預料到死期來臨的感覺實在太糟糕透頂。
楊淩似乎猜到徐晉的疑慮,微笑著寬慰道:“徐兄勿憂,咱們雖然被困在城裡,但並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倭寇攻勢猛烈,城裡糧食儲備不夠,短期內肯定攻不破城,咱們還有幾天時間,大不妨再次向倭國求和談判,爭取拖延到援軍的到來,屆時勝負未卜,咱們再伺機反擊也不遲。”
徐晉輕籲口氣道:“但願如徐兄所說!”
這時有個傳令兵奔到楊淩跟前道:“啟稟大帥,倭軍已經逼近北門。”
楊淩立即提刀策馬迎出城去,徐晉也帶著部將跟隨其後。
隻見城外的平原上,四五千倭寇正排著整齊的隊列,正緩慢地推進,他們手持盾牌或長矛,腰挎彎刀,背負著大小弓箭,甚至還配有擲彈筒。
倭寇雖然裝備落後,但是武器的質量相當不錯,尤其是擲彈筒的威力比明軍使用的紅夷炮大得多,威力也更遠。
由於倭寇的人數比較密集,所以城牆的垛口處不便藏身,所以倭兵的隊伍越來越靠近城牆。城樓上,明軍士兵不斷地射箭反擊,然則倭人的鎧甲厚實,弓矢基本沒啥殺傷力,最多隻能射中盔甲的縫隙,倒是有幾名倭兵受到弓矢射傷。
“大帥,敵襲!”瞭望塔上傳來士兵的示警,緊接著轟隆隆的響聲由遠及近。
楊淩和陳登抬眼望去,赫然發現倭人竟然架起大量的投石機。
“不好,快讓弓弩手上去阻擊。”楊淩急聲叫道。
倭寇的投石機的準頭相當厲害,特彆是對付城牆上的目標。
“咻咻咻!”數枚重達千斤的巨型鉛彈砸碎城牆垛口,然後呼嘯著墜入城內,頓時血雨橫飛,城樓上的弓弩手被砸成肉醬。
徐晉瞳孔驟然收縮,這些倭寇簡直喪心病狂啊,連城池都敢扔石榴!
倭人的攻擊很快就停止,城外變得鴉雀無聲,楊淩和徐晉麵麵相覷,不約同地想到:難道倭賊打算強攻城牆?
“大帥,倭寇在試探攻擊,屬下認為還是派人出城與之交涉,拖延時間!”
楊淩苦笑地點頭道:“這樣吧,你領騎兵衝出城與倭寇交涉,務必拖延半個時辰左右!”
陳登聞言大喜道:“遵命,末將定然竭儘所能,儘快返回城內!”
楊淩點頭叮囑道:“切忌不可戀戰,倭寇的火炮很厲害,儘快撤回來,切莫逞匹夫之勇,以自身安全為重。”
“喏!”陳登大聲答應,當即翻身上馬疾馳出城。
“傳本官的命令,命令所有將士準備好防禦工事!”楊淩下令道。
“諾!”
“弟兄們,準備作戰吧!”
徐晉率領著麾下的部將匆匆忙忙地跑進營房布置陣地,各級將領則迅速組織民壯幫忙搬運物品,同時將繳獲的糧食堆積在城頭,然後又把存放著火油桶等易爆品的庫房搬出來擺放在城牆上,還有弓弩床和火藥罐子等。
“砰!”倭寇軍陣前方突然響起幾聲巨大的悶響,然後硝煙彌漫,接著就是倭兵淒厲的慘叫,城樓上觀戰的眾將頓時暗吸冷氣,倭軍果然用投石機攻擊城牆。
“大帥,咱們要不要躲回城裡?”副將趙虎驚惶地低聲問道。
徐晉搖頭道:“倭人不僅擁有強勁的武器,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攻擊手段十分詭異,這時要躲進城,咱們隻會被動挨打。”
楊淩瞪眼罵道:“閉嘴,你個蠢貨懂什麼,倭寇的火繩彈和投石機是極為厲害的東西,不過他們的缺點亦是明顯,那就是射程不足,超過二十步後威脅減少大半,除非是用火炮,否則咱們完全不用擔心。”
眾將聞言均深以為然地點頭,倭寇的火炮的射距確實不足,隻要拉開二三十米的距離,對方的火炮便沒有威脅。
“大帥,倭人又開始攻城嘍,這回咱們該怎麼應付呢?”陳登焦急地催促道。
徐晉眯起雙眸,沉聲喝道:“擂鼓,讓將士上城頭列陣,準備戰鬥!”
八牛弩震耳欲聾的聲音,滾石和鐵球從天空砸下,砸得城頭上的磚瓦紛飛,幸好守城的明軍早有防範,及時將城頭遮蔽得嚴嚴實實。
咚咚咚——
伴隨著戰鼓聲,數萬將士魚貫上到城頭列陣,弓弩兵、長矛手、陌刀手等各類精銳部隊站得筆直,神色肅穆,殺伐之氣騰騰。
倭寇的火炮轟鳴聲再度響起,然後便是密集的箭矢,城頭上的明軍奮力抵擋著,但仍然有不少人中招。
楊淩咬牙切齒地怒罵道:“媽的,倭狗真他娘的惡毒!”
“大帥,咱們是不是要主動出擊?”副將吳貴建議道。
楊淩看向旁邊臉色陰晴不定的徐晉,徐晉卻搖頭道:“不用,靜待城外的倭軍發起攻城再說!”
倭寇的火炮攻擊雖然厲害,但每輪發射需要消耗的彈丸不菲,所以不會無休止地發炮轟擊,隻會像貓捉老鼠般,玩弄城牆上的明軍,等把他們徹底磨光耐性再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