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逮捕方士,關我煉氣士什麼事正文卷第章始皇!下,下雪了!李斯臉色平靜,聲音亦平淡,然而聽在趙高眼中,卻宛如於無聲處聽驚雷!
他自然知道,始皇帝,確實如李斯所言。
世人皆以為始皇帝召天下方士以求不死之藥,且待之深厚。若是真有神仙,始皇帝自然會以禮相待,好言相求。
此為愚夫之所想爾!
始皇帝終究是始皇帝,他自比古之聖君,而古之聖君,無一不是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神仙在聖君麵前一樣是大秦子民,一樣要聽聖君號令!
又怎麼會卑躬屈膝以求
而且他亦明白了李斯為何不報。
並非李斯看透了趙高心中之想,而是對李斯而言,報以始皇帝,琅琊台上有二日爭出,不僅無功,反而有過!
始皇帝此時已經陷入了偏執之中,李斯報二日爭出事,雖然是履行丞相之責,然而看在始皇帝眼中,不免懷疑他亦是準備以此事做文章,謀取私利。
畢竟誰都知道,始皇帝恐怕已經離大行之期不遠,此時的他隻會比平時更多疑,更急躁!
趙高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他於隱宮之中學縱橫術,而縱橫術歸根結底便是操弄人心,以利誘之。
而隱宮之中本就是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人人都把所謂的仁義道德拋諸腦後,畢竟在那裡越是有德之士,死得越快。
趙高能夠於其中生存二十年,說他乃是蠱王都不為過。
他一直以為,隻有自己方才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便是李斯之流,亦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上。
然而今日李斯終於撕破了他平日裡唯唯諾諾的麵紗,展現出身為大秦丞相的一麵來。
彆的不說,光是於始皇帝所想的解讀上,甚至比趙高更進一步!
連趙高都不得不在內心暗暗讚歎,李斯所言,切中要害!
始皇帝自比聖君,一個統一的安定天下,乃是他的不世偉業!
他求長生,正是為了維護自己的不世偉業,對長生的向往,尚且排在這之後。
而始皇帝行威權於天下,至高無上,天下儘歸一身的威權,亦是他維護不世偉業之利器。
是故,長生為安天下之器,威權亦為安天下之器!
而此時,正是始皇帝誤信方士,導致天下生亂,始皇帝乃頒三殺令,以安天下人心之時。
既為聖君,始皇帝又如何會向區區方士神仙低頭
既為聖君,始皇帝又如何會以朝令夕改,威權儘失為代價,去求所謂的不死之藥
若他選擇去求不死之藥,縱使求到了,威權儘失的他,又如何能再次壓製天下那些蠢蠢欲動之心
不過……
趙高心中湧出一絲好奇,他客氣地開口:“說到此處,吾有一事欲請教廷尉。”
“若是天下真有神仙,始皇帝,可真能斬之”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斯,而李斯則是陡然爆發一聲大笑。
“哈哈!”
他此時終於有了一點大秦丞相的豪邁,目光同樣灼灼地看著李斯:“中車府令可曾想過一事”
不等李斯開口,他繼續說道:“吾大秦可曾有過神仙”
趙高微微一怔,他老實地搖搖頭:“不曾。”
大秦隻有過方士騙子,不曾有過神仙。而且秦人自周時起,便不信神仙。
倒是楚人,天天說他們乃是祖神東皇太一後裔,又言楚地到處有神仙隱居。
齊人乃至越人則言琅琊台乃是神靈之地,海外有仙山雲雲。
“既然吾大秦無神仙,那吾大秦鐵騎如何一統的六國”李斯再問。
趙高再次一怔。
而李斯已經繼續說道:“吾大秦不曾有神仙,一統天下,靠的是將士用命,且甲兵堅利!”
“而六國有神仙,大秦橫掃天下之時,亦曾碰到不少異人,說是神仙亦可說得過去。”
“又有口稱天命者,言其為天子,受上天庇護。”
“而今,六國何在六國異人何在”
“稱天命者,又何在”
趙高若有所思。
所謂神仙,皆出自大家想象,從來無人得見,亦不知道神仙到底有何等神通,隻是傳言神仙有神異處,或可不死!
而大秦一統天下的過程中,遇到的神異之士頗多,有能驅百獸者,能行蠱惑之事者,一看就非凡。
然而他們皆死於大秦鐵血悍卒之手。
此外,周天子為天下共主數百年,有九鼎神物鎮國,天下人皆言其為天命所歸。
然而始皇帝滅六國,絕周室,收九鼎,直接融為金人,亦不見有天罰之。
“如此說來,神仙無所懼,天命不足畏”他意味深長地開口。
老實說,此次琅琊台上的異象頗為觸動趙高的心神,他萬萬沒想到,琅琊台竟然如此靈異。
胡亥登琅琊台斬蛟事為他一手操弄,而這一切皆為絕秦。
然而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卻意外頻出,又是起霧,又是迷途,現在甚至天有二日。
此莫非為上天示警
“哈哈!”趙高的凝重,換來的是李斯的再度大笑。
“吾等為凡人,天命自然尚需敬畏。”他大笑著開口,“然而此時琅琊台上之異象並非天命。”
“中車府令既然知道蛟可行雲,”他目光灼灼地開口,“那雲中便有幾處幻景,又有什麼出奇的”
趙高眼睛陡然一亮:“此乃蜃景!”
他此時已經徹底明白過來。
難怪少子胡亥以及騎都尉李超會在琅琊台上迷途,區區大霧自然做不到這一點,但是若是加上蜃景,那便合理了!
而且,上天若是有警,怎會隻警琅琊台上的衛尉軍
“吾今日知大秦丞相之賢達也!”他心悅誠服地拱手,目光中閃過一絲冷色。
自從李斯的把柄被趙高握住,他便一直唯唯諾諾,而趙高也一直輕視於他,覺得所謂名臣亦不過於此。
然而今日方知,李斯固然在縱橫之道上不如自己,其見地以及謀劃,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甚至於,他在對人心的把握上亦有其獨到之處,自己唯一的優勢,或許隻是李斯乃是士大夫,品行高潔依然是他的追求,行事務求有君子之風!
此人不可為胡亥助力,而是自己之大敵!
李斯自然不知道趙高心裡之想,畢竟在他看來,趙高與自己並沒有利益上的衝突。
他同樣回了個禮:“中車府令謬讚矣。”
兩人相視一笑,頗為相得。趙高放下行禮的手,一揮衣袖。
“來人!”他意氣風發地一聲冷喝。
“調床子弩,以響箭攜帶帛書,射山道內喧嘩之處!”
“喻之少子胡亥,勿使士卒驚慌,此為蜃景也,皆虛幻!”
“吾料,區區蜃景,必不能阻少子大軍!”
……
當趙高身邊士卒忠實地跑向山下,傳達趙高命令之時,琅琊台上,胡亥已經憤怒到了極致。
斬蛟之事,關係到始皇帝是否廢扶蘇,胡亥又是否可以登上大位,他隻恨不得現在便將琅琊台頂那條惡蛟斬於自己劍下,以免夜長夢多。
畢竟蒙恬扶蘇於北地戍守多年,麾下三十萬大軍亦是百戰悍卒。此時他們尚且不知扶蘇蒙恬二人已下獄,若是得知,尚不知會做何反應。
此時每一刻都彌足珍貴。
偏偏自己卻被阻在此處如此之久!
若是琅琊台頂那條妖邪真的神異非凡倒還罷了,結果僅僅隻會弄點小霧出來,便讓自己如此狼狽!
眼下,又出現什麼天有二日!
他惡狠狠地看著失魂落魄的李超:“天有二日如何二日爭出又如何天下大亂又如何”
他語氣森嚴:“若有一日與吾爭出,吾便殺一日!天下有一人亂,吾便殺一人!”
“如此,天上終究會隻有吾一日,天下亦終究會安!”
李超瞠目結舌地看著胡亥。
秦時之人尚且極為淳樸,講究所謂的“道”。
此道並非是道家那個道,而是指道德。
君王有君王需要遵守的道德,士大夫有士大夫的道德,小民亦有小民的道德。
若是諸侯並起,天下為亂,為君者首先要檢討自己的道德,看看自己是否符合上天對君的要求,若是不符合,那自然便是無道。
無道必然要改,不改則為天地所厭棄。縱使是小民弑君,亦是有道伐無道。
縱使是無道如夏桀商紂之流,亦隻是遠賢臣,近佞臣,聽讒言,好刑殺,以國家大事為兒戲而已。
何曾有過如此宣言,吾無道便無道,爾若敢不尊吾,吾便儘殺之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從心底裡泛起一絲寒意。
“然吾等現在為迷霧所阻,又逢二日爭出……”
不管少子胡亥究竟如何無道,自己已然上了他的船,此時已經彆無選擇。
他咽了一口唾液,繼續開口:“不如暫時停留原地,待得日到中天,霧氣散去之時再登台,如此不至於損失兵車……”
“何須等待”胡亥此時耐心已經到了極限,他直接打斷了李超的話,冷冷地開口:“台頂此時尚有五百前軍,若是命士卒們大聲喊叫,命他們同樣鼓噪,吾等向他們的聲音前進,豈不直接從台側登台”
李超再次一愣。
衛尉軍此時正於第二層山道,若是直接從台側攀援而上,不過二三十丈,便至琅琊台頂。說起來確實可行。
然而,也隻是說起來可行而已,少子胡亥此言,頗有紙上談兵之意。
他小心地拱拱手:“偏將軍,衛尉軍身負三層重甲,又負軍糧弩箭兵戈等諸多事物,身上負重足有一石。台側甚陡,衛尉軍若不除甲,棄兵車,恐攀援不上!”
“而按衛尉軍軍律,非軍營中除甲者斬,棄兵車以喪師論!”
胡亥臉上不耐之色更盛:“衛尉軍如此繁瑣,吾以後當改之。”
李超默然。
衛尉軍為始皇帝親軍,身負護衛始皇帝之職,且還要為始皇帝行儀仗事。
始皇帝出巡時,自然要有皇皇氣象,又要有周密的保護。
是故衛尉軍出行必有兵車,若是夜晚於野外宿營時,兵車便可為城。而衛尉軍軍士們更是縱使睡覺亦不卸甲,如此才能保護始皇帝周全。
若有不測,衛尉軍起身便能戰。而始皇帝出巡自然走秦直道,縱使賊人勢大,衛尉軍亦無法護衛周全,尚有兵車在。兵車沉重,一旦將始皇帝護衛其中,齊齊衝鋒,何人可掠其鋒
而胡亥僅看到兵車與軍律的弊端,卻看不到如此的好處,輕言改之……
“少子,便是棄兵車除甲,”他小心地提醒道,“床子弩沉重,亦無法自台側登台。而若無床子弩,吾等恐無法斬蛟!”
連日大雨,琅琊台台側之土壁此時已經被泡得極為鬆軟,恐怕連徒手空身之人都爬不上去,彆說還要扛個床子弩了。
胡亥一怔,這的確是個問題。
“那便如此,”他怒哼一聲,“命軍士們先找到土壁之所在,而後掘土修路。”
“吾等重新開一條山道上去!”
“少子,此計恐不可行。”李超此時隻覺得內心已經充滿恐懼,但是並不是對台頂那條惡蛟,而是對胡亥。
明明此次隨胡亥前來斬蛟乃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機會,李氏重歸朝堂,便在今日,他此時卻有率領大軍掉頭返回山下的衝動。
“連日豪雨,土壁早已泡軟,貿然掘之,恐會垮塌,將軍士埋在土下。”
他心情複雜地繼續說道,“而且縱使挖掘出新道,倉促之間無法緊實,兵車亦不能行!”
“嗬嗬!”
胡亥發出一聲冷笑,他眼中閃過一絲厲光,輕描淡寫地開口:“區區數十丈,便是垮塌,又能埋多少軍士”
“山道挖掘出來之後,以步卒墊道,五千大軍,墊一半,隻留車士床子弩,豈不定”
李超如遭雷擊,他隻覺得自己瞬間就遍體生寒!
他張口結舌地轉頭看向麾下兵卒的方向,雖然有大霧阻隔,他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此時卻仿佛依稀聽到了自己麾下於車輪下發出的哀嚎!
斬蛟隻需要兵車和床子弩,於是便讓長短兵的步卒去墊道,好讓兵車和床子弩能夠登上琅琊台……
此已經非無道,而是,殘暴!
自夏朝起,無有如此殘暴之君!
便是桀紂之屬,亦遠遠不如!
李超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忍不住猛烈顫抖,就連牙齒亦開始磕得當當作響。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下一刻,他再次一楞。
“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