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郡。
古之琅琊台依然矗立在海邊,經曆了近五百年之風吹雨打,原本平整的琅琊台已經開始出現垮塌,中間部分已經被雨水侵蝕凹陷,並且被植物覆蓋。
遠遠看起來,已經不再像高台,而是像兩座並排的普通土山。
琅琊台三麵瀕海,僅一麵與陸地相連。傳言琅琊台乃是上古神人鑄成,後有越王勾踐休整,勒石以記功。再後,有太公望祭拜四時之神於此。
而今,越王勾踐記功之石已無所蹤,太公望祭拜四時之神時所留下的青銅旗幡亦已消失不見。
隻剩下東海之浪,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亙古不變。
這裡乃是所謂的神靈之地,非祭祀天地,不可登台。
而若想到琅琊台誇功,非滅敵國以上,又不夠資格。
故自太公望祭拜之後,琅琊台已經荒廢了數百年。
然而此時此刻,已經有數百年無人踏足之琅琊台上,卻立著一個寬袍大袖的年輕人。
年輕人靜靜地站在琅玡台頂端,海風從他身旁掠過,大袖飄飄,仿佛下一秒便要隨海風飄走。
這個年輕人,正是秦天。
距離他離開雲夢山,已有七天。
七日橫跨兩千餘裡,若是對秦人而言,無疑是根本無法實現之事。然而對秦天來說,卻是一趟遊山玩水之旅。
若不是路上耽擱了時間,他最多兩天就能夠抵達。
兩千多裡路並沒有讓秦天臉上出現任何疲憊之類的神色,他靜靜地負手凝視著琅琊台下。
良久,他終於歎息著開口。
“所謂天人合一,雖然隻有簡單四個字,然有無儘奧義隱藏其中。”
他的目光,落在了琅琊台下,兩群螞蟻一般的人身上。
琅玡台建在琅琊山上,從台頂向下看地麵之人,確實小如螞蟻。不過螞蟻並非僅僅隻是從視覺方麵說,亦有其他含義。
兩群螞蟻之一群體要稍大,有數千人。這些人正身負石塊,宛如螞蟻一般在地麵排隊而行,有軍卒沿途監視,嗬斥聲甚至琅琊台上亦有所聞。
此為徒羨,正在兵卒之看管下,修建琅琊台下的石道。
古時缺乏器械和工具,甚至連鐵器都缺乏。羨徒們背上之石塊看大小亦有百十斤,一個個如同螻蟻一般,掙紮負重而行。
不時有羨徒因為力氣不支,或者因為被日頭曬得頭暈眼花,導致失去了平衡,咕咚一聲被石塊壓倒在地,鮮血四濺。
而看管之軍卒唯一的反應是,命其他徒羨繼續背起這塊帶血的石頭前進。
秦天微微搖搖頭,目光落在了另外一小群螞蟻一般的人群身上。
這群人群規模遠比那些徒羨要少,更非青壯,一眼看去,或為白首老者,或為垂髫幼兒。
他們此時正虔誠而悲苦地跪服在地上,正向琅琊台恭敬而拜。
此乃是求雨也。
琅琊郡雖然地處海邊,卻常年缺水。
此並非是降雨稀少之緣故,而是琅琊郡常年受海潮影響,田地經常為鹽堿所侵,產量受損。故每年都要借著春季雨水,將田地儘數漫浸一番,此為洗鹽。
然而今年春天,琅琊郡遭遇大旱,洗鹽之事無法進行不說,此刻便是連播種都做不到。
原本這也不算什麼,琅琊種粟,粟本來就是春夏之交播種。若是春天發現乾旱時,立刻派遣民夫修整水渠,自沂水引水而灌之。雖洗鹽之事依舊無法進行,減產成定局,卻不至於如現在這般,連播種都做不到。
“天地大變,並非單純隻是氣候上的變化,亦有人心之亂!”
“此,相輔相成也!”
秦天微微搖搖頭。
琅琊郡大旱,乃是天災**。
作為穿越者的秦天知道,華夏曆史上,有三個著名的小冰河期。
三國,宋末,明末!
三國不用說,亦是天下大爭。而宋末與明末,則是異族南下,馬踏中原。
而秦時則是曆次小冰河期之始,此時氣候異常溫暖,甚至可以用炎熱來形容。
琅琊郡今年大旱便是因為此事,琅琊郡大旱,江南必大澇。
琅琊郡沒有修整水渠,故無法播種。而琅琊郡人沒有去休整水渠之因,卻是因為青壯儘為徒羨,此時正在修建那條石道。
這條石道,顯然正是為始皇帝琅琊台誇功而準備的,隻為迎接始皇帝的到來。
除了這條石道外,琅琊縣裡,還修了一座新的行宮,自然也是為了準備迎接始皇帝下榻!
然而,並不能就此詬病始皇帝出巡之舉,畢竟秦天這一路行來,見過不少亂象。
秦一統天下方才八年,八年時間根本無法使六國之民徹底歸心。彆說大秦,連後世都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到。
此刻雖然天下儘為秦吏,然而這些出自軍中有功之士的秦吏,良莠不齊。
有寬仁博愛者如令伍,視楚人如子民,親身率領楚國鄉野之人開阡陌,植桑麻,宣教化,故雲夢縣楚人歸心。
亦有刻薄酷毒之輩,視治下之民如寇仇,鄉民們上山打柴都要事先申請,路上遇到多說兩句便疑對方密謀反叛,嚴刑拷打。
而始皇帝一路東巡,一路罷免這些酷吏,平反冤獄,所到之處,竟有大治之象。
然而,即便始皇帝借東巡之機巡視天下,若是如此下去,秦之崩解,無法幸免。
隻因,末法時代,不止天地法則混亂,人間,亦禮樂崩壞!
秦時,破天荒地有了貪汙犯,而且貪汙之輩橫行,最高的一個已經混到了丞相之位置。
便是此時正在琅琊郡為始皇帝修建行宮的李斯。
而曆史證明,越是末世,貪汙犯越多。究其原因,乃是因為人心不安。
“亂民時,或使琅琊郡顆粒無收,民心或亂。然始皇帝勒石誇功,巡遊天下,又可安天下之心。”
“這琅琊,倒也難說福禍。”
“罷了。”
秦天臉上重新恢複平靜。
他穿越之前就是學文科的,讀了一肚子的曆史知識,此時忍不住拿來印證一下。
不過也僅僅隻是發發感慨而已,畢竟,他現在身份早已不同。
“吾既然已為世外之人,便不要去替始皇帝操心了。”
“倒是此處,似乎有吾要找之物。”
他的目光,落在了琅琊台下,那幫求雨的鄉民處。
求雨需要祭天地,而祭天地需要用三牲。
鄉民們沒有資格動用禮教上的三牲,隻能用其他東西代替。
而秦天,正是對他們的祭品感興趣。
那是一條小蛇。
一條,通體雪白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