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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解剖台上的寒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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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的單人監室裡,燈光慘白得刺眼。陸昭坐在冰冷的鐵板床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牆壁,濕透的衣物早已被換下,套上了一身粗糙的、帶著消毒水味的藍色號服。手腕上被手銬硌出的紅痕還在隱隱作痛,但更痛的是被鎖在胸腔裡的、那團幾乎要將他焚毀的怒火和屈辱。

刑事拘留。嫌疑人。

顧凜那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一遍遍在他腦海裡回響。每一次回響,都帶來一陣更深的、混合著荒謬和被背叛的劇痛。他看著自己這身刺眼的藍色囚服,又想起幾個小時前,自己還穿著那身代表著正義與職責的警服,在方叔慘死的現場……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

周伯臨死前那雙充滿極致恐懼的眼睛,如同烙印,死死刻在他的視網膜上。那雙眼睛,在巷子最深最黑的陰影裡,究竟看到了什麼?是什麼東西,能在警察衝進來的前一秒,無聲無息地奪走一個老人的生命?法醫的初步報告呢?為什麼顧凜隻字不提?

還有那個油紙包……那個被周伯用生命護住、洇著暗紅血水的油紙包……裡麵到底是什麼?是不是也藏著同樣的糖紙?它現在在哪裡?被顧凜收走了嗎?他會查嗎?還是……根本不屑一顧,隻把它當作釘死他陸昭的又一根釘子?

混亂的思緒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在他腦海裡瘋狂地撕咬糾纏。憤怒在冰冷的鐵壁和絕對的禁錮麵前,漸漸被一種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和……恐懼所取代。對那雙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的恐懼。它無處不在。它在方叔的彆墅裡,它在後巷的黑暗中,它現在……是不是也在這冰冷的拘留所外,無聲地嘲笑著他?

陸昭猛地閉上眼,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他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刺痛來對抗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寒意。

就在這時——

“哐當!”

沉重的鐵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響,在寂靜的走廊裡格外刺耳。

陸昭猛地睜開眼,赤紅的眼底帶著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是律師?還是……顧凜終於肯聽他說話了?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顧凜,也不是律師。是一個穿著分局製服、表情嚴肅的中年警察,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

“陸昭,”警察的聲音公事公辦,不帶任何感情,“市局刑偵支隊顧凜副支隊長指示,需要你提供一份關於‘甜心屋’糖紙的詳細說明。包括你獲取它的具體時間、地點、來源,以及你所知的、關於這種糖紙與‘慈心福利院’、死者方明遠、周德海之間的所有關聯信息。現在,口述記錄。”

希望瞬間破滅,取而代之的是更洶湧的憤怒。又是審問!顧凜甚至不願意親自來!他把他當什麼了?!一個需要榨取情報的囚犯?!

“我不知道!”陸昭的聲音嘶啞,帶著被激怒的咆哮,“我說了無數遍了!那糖紙是方叔以前給我的!周伯那裡有什麼我根本不清楚!慈心福利院……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他猛地站起來,手銬的鏈條嘩啦作響,身體因激動而微微前傾。

中年警察皺了皺眉,後退一步,手按在了腰間的警械上,語氣嚴厲:“陸昭!注意你的態度!配合調查是你的義務!顧副支隊長是在給你機會澄清!”

“澄清?”陸昭慘笑一聲,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對方,“他顧凜給我機會?他把我當嫌疑人銬在這裡!你告訴我他在給我機會?!”他指著自己身上的藍色號服,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這就是他給的機會?!讓他自己來問我!讓他看著我的眼睛問!”

中年警察臉色沉了下來,顯然對陸昭的抗拒極為不滿。他打開文件夾,拿出筆,冷聲道:“陸昭,你的不配合態度將被如實記錄在案。現在,請回答關於‘甜心屋’糖紙……”

“滾!”陸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鐵門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打斷了他的話。手背的骨節瞬間破裂,滲出血絲,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隻有胸腔裡那團幾乎要爆炸的怒火在燃燒。“告訴顧凜!想要我的口供?讓他自己來!帶著證據來!否則,老子一個字都不會再說!”

中年警察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了一下,看著陸昭布滿血絲、幾近瘋狂的眼睛,以及他流血的手背,眼神裡閃過一絲忌憚。他沉默了幾秒,最終合上了文件夾,冷冷地看了陸昭一眼:“你的態度,我會如實轉告顧副支隊長。好自為之。”說完,轉身退出了監室。

沉重的鐵門再次“哐當”一聲關上、落鎖。慘白的燈光下,隻剩下陸昭粗重的喘息聲和鐵門被砸後微微震顫的餘音。

他靠著冰冷的鐵門,緩緩滑坐在地上。手背的傷口傳來陣陣刺痛,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這點疼痛,比起心口那被信任、被職責、被冰冷現實反複踐踏的劇痛,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顧凜……你究竟想乾什麼?!

同一時間,市局法醫中心,地下二層。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冰冷得如同冰窖。慘白的無影燈將不鏽鋼解剖台照得一片森然。解剖台上,空空如也。

林璃站在台邊,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冰錐,正死死盯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就在幾秒鐘前,她還戴著無菌手套,握著解剖刀,準備對周德海的屍體進行係統解剖。她剛剛在死者嘴角采集了殘留的血跡樣本,正準備檢查口腔內部。

然後,僅僅是一個轉身去拿特定器械的瞬間——最多不超過十五秒——當她再轉回身時,解剖台上,空了。

周德海的屍體,消失了。

沒有腳步聲,沒有拖拽的痕跡,沒有任何預警。就在這間密閉的、隻有她一個人、監控探頭無死角覆蓋的解剖室裡,一具成年男性的屍體,如同人間蒸發。

林璃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的監控探頭——那代表運行的紅色指示燈,依舊在穩定地亮著。

她立刻衝到牆邊的通訊器旁,手指因為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而微微顫抖,用力按下了內部通話鍵:“監控室!解剖室!目標屍體編號cz20231107,周德海,在解剖過程中失蹤!立刻調取解剖室及走廊監控!立刻封鎖法醫中心所有出口!重複!目標屍體失蹤!立刻行動!”

她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冰冷的走廊裡回蕩,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監控室值班員同樣帶著驚愕和難以置信的聲音:“收到!林法醫!立刻調取監控!保安馬上到!”

林璃鬆開按鍵,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胸口劇烈起伏。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眼睛,此刻充滿了震驚和一種被嚴重冒犯的冰冷怒意。她環顧著這間冰冷的、隻剩下器械和不鏽鋼台麵的解剖室。空氣仿佛凝固了,福爾馬林的氣味從未像此刻這樣刺鼻。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走向解剖台。台麵上,除了她剛才放置器械留下的細微壓痕,沒有任何其他痕跡。沒有拖拽的印記,沒有掙紮的跡象,甚至連她采集血跡樣本時滴落的一滴微小液滴都還留在原地。

視線下移,她冰冷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解剖台下方靠近排水口的地麵上。

那裡,在冰冷光滑的不鏽鋼邊緣和灰色環氧樹脂地麵的接縫處,靜靜地躺著一小片東西。

一片邊緣帶著細微鋸齒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銀色糖紙。

林璃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立刻蹲下身,動作迅捷而專業,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糖紙。熟悉的材質,熟悉的鋸齒邊緣。和方明遠眼中的,和陸昭掌心的,一模一樣!

它怎麼會在這裡?!在周德海屍體消失的解剖台旁邊?!

就在這時,解剖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接到通知趕來的保安和值班警員。

“林法醫!監控……”為首的保安剛開口,聲音在看到空蕩蕩的解剖台時戛然而止,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林璃站起身,將那片刺眼的銀色糖紙迅速放進一個物證袋。她沒有理會保安驚駭的表情,目光越過他們,投向門口。

顧凜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顯然也是剛剛趕到,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像兩口寒潭,瞬間掃過空無一物的解剖台,隨即牢牢鎖定了林璃手中的物證袋,以及袋子裡那片閃著詭異銀光的糖紙。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波瀾,但林璃卻敏銳地捕捉到,那冰封般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冰冷的漣漪。

“屍體呢?”顧凜的聲音比這解剖室的空氣更冷。

“消失了。”林璃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但握著物證袋的手指卻微微收緊,“就在我轉身拿器械的十幾秒內。監控開著,但目前看來……”她的話沒有說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顧凜的目光從物證袋移開,緩緩掃過冰冷的解剖室每一個角落,最後落回那空蕩蕩的、反射著慘白燈光的不鏽鋼台麵上。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冰冷的金屬,看到了什麼更深、更黑暗的東西。

“監控室報告!”顧凜對著肩頭的通訊器沉聲道。

短暫的電流雜音後,監控室值班員帶著驚恐和難以置信的聲音傳來:“顧…顧副支!解剖室監控,從林法醫轉身開始…到我們發現異常…那…那段時間的錄像…是…是靜止畫麵!重複!是靜止畫麵!時間戳在跳動,但畫麵內容,一直定格在林法醫轉身前的瞬間!我們,我們被入侵了!”

靜止畫麵!被入侵了!

值班員的話如同一聲驚雷,在冰冷死寂的解剖室裡炸開!保安和警員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麵麵相覷,眼中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

林璃的呼吸也微微一滯。

顧凜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監控被入侵、屍體在嚴密監控下離奇消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或者說,都無法撼動他那冰封的心緒分毫。他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目光從空蕩蕩的解剖台,移向林璃手中的物證袋。

那片銀色的糖紙,在透明的袋子裡,安靜地躺著,散發著廉價而詭異的光芒。

“糖紙…”顧凜低低地重複了這兩個字,聲音輕得幾乎隻有他自己能聽見。隨即,他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波瀾的眸子,越過林璃,越過驚駭的眾人,投向了解剖室那扇通往外麵冰冷走廊、此刻敞開的厚重鐵門。

門外,是法醫中心幽深、冰冷、燈光慘白的走廊。

空無一人。

隻有慘白的光線和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在死寂中無聲地流淌。

顧凜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探針,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牆壁和無儘的黑暗,鎖定某個虛無縹緲、卻又無處不在的存在。

他沉默著,整個解剖室隻剩下眾人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幾秒鐘後,顧凜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平穩,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冰冷的空氣中:

“查。”

“所有接觸過這具屍體的人。”

“所有可能進入法醫中心的通道,包括通風管道、排汙係統、貨運電梯。”

“還有,”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林璃手中的物證袋,那片銀色的糖紙如同一個冰冷的嘲諷,“重點排查……三十年前,‘甜心屋’糖果廠的所有關聯人員,尤其是……火災幸存者。”

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酷,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試圖剖開這團令人窒息的迷霧。然而,當他說出“火災幸存者”這幾個字時,一直保持著絕對冷靜的林璃,金絲眼鏡後的瞳孔,幾不可察地、劇烈地收縮了一下!

那是一種深埋心底、猝然被觸動的驚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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