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央湖是漓江的下遊水係,江心洲就位於與漓江相連交彙地帶。江心洲中的陸島,形狀像一枚瘦長的梅子。類似這樣的江心小島,多半是由水中的沙石成堆突出水麵的部分,除此以外,還有一些是水下的山脈突出水麵的位置。
每一個江心洲,都是不穩定的,聚集在水麵上的沙石,可能被洪水衝散,也有可能在水位上移之時,將其淹沒。
賀平與柳玉登上島後,便抬頭四處觀察了一下,這座江心島占地倒是極大,島上植被茂密,鬱鬱蔥蔥,生機勃勃。
若是白晝,這裡也是一處景觀宜人的地點,偏偏此時是深夜,剛下了一場寒雨,又沒有人煙,周圍的光度微弱而幽黯,氛圍也變得有些冷瑟而蒼涼的味兒。
柳玉先是打量著這座江心洲一番,又往湖麵的方向掃視,那艘烏篷小船已經駛遠了。
天空中烏雲散去,蒼白的月光灑落下來。月亮也像是個沒有眼白的空洞眼珠,直勾勾地盯著湖麵。波光粼粼的湖麵上,一望之下,完全看不到對岸。
他手裡提著一盞燈籠,又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的一片叢林,忍不住輕輕吸了口氣,道“我覺得這地方有點邪,公子,你呢?”
賀平手持著一柄折扇,笑了笑“這隻是此處的灰黯景色影響了你的意識,還有那老人說的那番話多多少少讓你起了畏懼之心,我們還是先去找那吳姓畫師的居所,瞻仰一下這位畫壇國手的故居……”
這座江心洲即是《蕉鹿夢筆》所繪的地圖中的位置,賀平派人過來調查了一遍,發現島上並沒有任何異常,按圖索驥,也隻找到了一座荒廢多年的宅邸。
另一方麵,賀平又遣人去縣衙,調查縣誌,還有各種卷宗,發現島上的住戶籍貫是一戶姓吳的人家,其家主名為吳清聖,乃是畫壇之中有名的人物。
這人畫技驚人,師從大幽畫壇聖手南嶽宗。是畫公認的“南師”,在他門下學藝的弟子眾多。南嶽宗本人善於繪山水,也喜愛以寫意的手法繪寒鴉老樹、怪石野草。
他用用墨淋漓潑辣,山石以淡墨勾皴,用筆勁利沉著,其畫極受追捧,他的畫可以說是一畫值千金,因其名氣頗盛,每日都有上門求畫購畫者,這位南嶽宗先生不得三易其居,在坊間也是一出佳談。
吳清聖正好相反,他長於工筆畫,筆法極豔,繪圖的結構強調神形逼真,與其師的教導正好相反,出手的珍品不多,隻是一經問事,就大受好評。
隻是與其師南嶽宗相比,吳清聖名氣也不太響亮,在畫壇之中隻是驚鴻一瞥,就杳然無蹤。
他留下的幾幅珍品,也隻有《秋晚》、《蝶鳥圖》等九幅傳世,生平經曆也少的可憐。
根據瀧河縣卷宗中的記載,這位畫壇中享有薄名的畫師,晚年時帶著家人遷入金河洲瀧河縣,居於這座江心洲上,時間應當在三、四十年前。
隻是吳家人在這裡住了沒多久,這座宅邸就被一場大火焚燒殆儘,吳清聖一家無端遭受了這場祝融之劫,全家老小都被燒死。
派上島的人調查許久,也一無所獲,他們倒是在島上發現了那處燒掉大半的宅邸,可惜除此以外,並沒有獲得所謂的“畫仙道傳承”的半點線索。
賀平尋思一番,猜測可能是因為上島的人都是些凡人,未必能夠感應到畫仙道的傳承之密,這才親自上島打探一番。
“這位吳先生的舊宅邸應當就在這附近,”賀平踩著泥濘的道路,大步向前,在他的身後,柳心頭滋生起來一股子說不出的寒意,他的雙眼環顧四周,隻覺得前方的一片樹蔭陰影極深,給人的感覺也很詭異。
“真是個古怪的人,為何要把家搬到這種地方來……”
他跟在賀平身後,兩人走了幾步,穿過一條林蔭道,便見林蔭道的深處,有一座孤伶伶的殘破宅邸。
這時夜色極暗,那荒廢的宅邸四周被一些疏落的雜樹環繞著,但隻要一看見那頹折的簷角,剝落的瓦麵,以及兩扇焦黑的木柵門,便知這就是他們要找的宅邸。
“這就吳家的宅邸嗎?”
賀平手中也提著一盞燈籠,他再一抬起頭,吳家那大半燒成灰燼的宅邸就出現在他麵前,宅邸附近長滿了稀疏的桑樹。
桑葉也是密密麻麻,隨著一陣陰風吹來,風搖著雜樹葉子,發出一陣陣低啞與尖銳交錯的呼嘯,宛如無數的鬼魂在號啕,在哭泣,那些桑樹的枝葉搖晃著,頗有些張牙舞爪的味道,就似是成千上百的幢幢魅影……
賀平與柳玉心頭都有些隱約不安浮現,他們又向前方走了幾步,腳下的步伐非常的沉重,穿得靴子也沾滿了泥巴。
麵前荒廢的宅邸,建地變成了一片泥海,木造的部分不是被燒焦了,就是被亂長的草侵蝕,有好處已經腐蝕掉落。
沒了被燒掉的牆變成了灰黑色,有的還留著一裁在那裡,有的崩了一半,有的便全坍了,看上去,這片由風火磚圍成的院牆,現在就像一些參差不齊的牙齒一樣。
吳家的舊宅邸,死寂陰森,一片頹敗,過去有人煙棲息的感覺也沒有,隻是那種令人毛骨驚然的寒冽感覺。
空氣中也飄浮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氣味,像是什麼東西放久了發黴酵。
這時,賀平的視線仿佛被什麼吸引了,舉起手中的燈籠,向一麵牆壁看去。那應該是吳府過去花園的白牆,原來,牆上竟然有一副壁畫。
“壁畫?”
柳玉也很詫異,隻是,在他看到這副壁畫的一瞬間,一股子特殊的涼意突然從四肢百骸傳來,他的心跳也像落空了一樣慢了半拍。
“這些壁畫,好生詭異?”
壁畫上是密密麻麻的人形,似乎是用炭筆煤灰所繪,但是形象非常的逼真,隻是,有一件事讓他很不解,那就是壁畫中的人,全都隻露出個後背。
“後背,怎麼全都隻有後背,為何沒有一個露出自己的正麵?”
——是的,畫中人都是背對著畫麵,隻露出自己的背部。
透過燈籠晦暗的光線,柳玉越是細看,就越覺得心驚,牆壁上的這些人形,有老有少,男男女女都有,且畫得十分細膩,筆力很不簡單。
偏偏,這些畫的男女老少的人形,隻有背麵,沒有正麵,這就顯得有些詭異。
不由自主的,他聯想到了老船夫說的關於這座島的離奇傳聞,心頭也變得有些緊張。
“公子,”柳玉極力驅散雜亂的思緒,對賀平開口,道“你不覺得這些畫有些奇怪嗎?”
賀平也不回頭,隻是問了一句。
“奇怪?哪裡奇怪?”
他離那麵牆靠的極近,正用燈籠照著畫壁,仔細著打量著。
“就是……”
柳玉正準備開口,突然,他發現周圍的空氣變得很冷,窒悶的,像是凝凍在四周,就連呼吸也有些急促。
等等,公子的聲音好像有些不對勁……
轟隆!!
一聲炸雷聲中,天空轟然亮起一道電光,他抬頭向前看去,忽然發現,站在自己前方的賀平身形變得極為陌生。
莫名地,他腦中的思緒一時間雜亂到了極點。
“這人……是誰?”
“他是賀公子,可是,他的身高和體型,明顯要更高一些?”
“這不對勁……真的不太對……似乎自從來到這座島上,情況就有些失控……”
柳玉已經無法再抑製住心頭的那股壓抑,他向後退了幾步,心底隻想要逃離這裡!
就在這時——
正在凝視著壁畫的賀平突然開了口,他向柳玉問道“你說奇怪,是說這畫嗎?你跟我說,哪裡奇怪?”
出奇的,賀平的腔調變得懶散、乾澀、低啞,他繼續用這種變異的古怪語聲問道“說啊!你為什麼不說啊?”
柳玉心頭一陣惡寒,他一下子清楚了,眼前的這人,絕計不是賀平。
“被掉包了?什麼時候的事……可是以公子的神通法力,豈會輕易中招!”
他本來想要逃跑,雙腳卻如同被釘子“釘”在原地,幾乎挪動不開。
同時,柳玉卻發現四周變得極冷,那種冰冷是從四肢百骸鑽進身體,讓人的身上不由自主地泛起大片的雞皮疙瘩,渾身的汗毛都乍立了起來!
“說啊!”
賀平的聲音變得凶厲了起來。
“柳玉!你為什麼不說話?”
“你給我說說看……你說的奇怪到底是什麼?”
“你想要裝傻嗎?今天你不說清楚,就彆想離開這裡……”
他的聲音就如同轟雷一般響起,柳玉額頭上汗水直冒,他隻能大喊一聲。
“這些畫中的人都沒有回頭,他們背對著人,這、這很奇怪呀!”
“奇怪嗎?”
賀平的音量變小,他也不回頭,隻是伸手往牆壁上指去。
“也許不奇怪,你不妨再看一眼——”
順著他的手指,柳玉看了過去,牆上的所有人形的形象都發生了變化。
喀嚓!
又是一道雷電劃過,將畫壁前照的一片雪亮。
那些男女老少的人影,互相間手牽著手,身子也扭了過來,一張沒有五官,光禿禿的臉,朝著柳玉看了過來。
“沒、沒有臉?”
柳玉發出一聲慘叫,身子向後退去,摔在泥濘的雨水之中。
“是嗎?”
賀平嘿然一笑,也轉過身去,一手提著燈籠,另一隻手指向自己的麵孔。
“你看……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
他的臉,也是沒有五官,光滑的像是白板一樣,慘白慘白的。
啊!!
柳白終於忍不住恐懼,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片刻後,他的叫聲變得異常的淒厲,最後就像斷了線一般,徹底嘎然而止。
……
淒厲的尖叫聲從江心洲中響起,在湖麵上也沒有傳開,就像是斷了弦的曲子一樣中斷。
那坐在烏篷船的老船夫,聽到這慘叫聲,也隻是微微一笑,就放下手中的竹篙,坐回了船上,他取出旱煙袋抽了幾口,嘶嘠的嗓音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從懷裡取出一幅畫軸來。
嘩的一聲,這幅畫軸就攤了開來,畫上是一張張沒有麵孔的人形,這畫上密密麻麻的,沒有五官,也沒無麵孔的人影。
“再湊夠十二人,就能夠湊夠這幅‘百魅圖’的人數……這百鬼畫魅之術,隻消一百零八具畫魅,就能大成。也不需要煉就什麼神魂,修成之後,法力就能在虛實夢幻間轉變,乃是外道法門中的速成之道,嘿嘿,煉成‘百魅圖’後,就算是那人,也奈何不了我!”
“原來如此,看來這江心洲多年來的失蹤案,就是你暗中搗的鬼……”
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
“這麼說來,畫仙道的傳承,應當也落到你手中,是不是這樣?”
“誰?”
老船夫驀然起身,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瞳孔一縮,隻見在一片陰暗的水麵上,一個裹在黑色鬥篷的身影懸在上方,一雙碧綠妖焰閃爍的雙眼凝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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