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的子時,歲安城中一片寂靜。梆、梆、梆……幾聲木棒敲打竹筒的聲音,乾脆而又空洞,來自於喊著“柴倉淺,水缸滿,小心火燭”的調子,循道繞巷地敲打著梆子的更夫。
“到子時了嗎?”
賀平偽裝成賀錦的模樣,低垂著眉目,坐於轎中。轎子外負責抬轎的是賀錦那間彆院裡的幾個家仆,他們打著哈欠,弄不明白自家老太爺為啥大半夜還要出路。
那青衣中年人名為“賀鐘陽”,是賀平的帳房先生,也是他的心腹。
賀鐘陽對於眼下的局麵,心中忐忑不安,他能夠擔任賀錦的心腹、智囊,也是個急智之人,隻可惜賀錦一死,他就失了主心骨,腦子裡全是一團漿糊,雙眼也透著一絲茫然。
也就在這時,賀平掀開轎簾,向他吩咐一句。
“前麵有府衙的兵馬要過來,估計是巡夜問話的人,給我機靈一點。”
賀鐘陽好似驚醒過來,連忙應了一聲。
“去吧!”
賀平低聲下令,就垂下轎簾。
賀鐘陽轉過身去,就聽到一陣馬蹄聲,他抬起頭來,略微吃了一驚,因為來得不是府城官衙的人,而巡檢司的兵馬,帶頭的是個武官,騎著一匹腿長膘肥的棗紅馬,身後是一眾長槍步卒。
“你們是什麼人?”
那騎在馬上的武官用馬鞭指了指眾人,賀鐘陽連忙湊了過來,他還沒有走近,幾杆長槍豎了過來,被寒光閃爍的紅纓槍一指,賀鐘陽頓時嚇得魂飛天下。
“誤會!誤會啊!”
就在這時,一個府衙官差從這支巡檢司的隊伍後麵跑了過來,他用手拉住賀鐘陽,沉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怎麼跟巡檢司的人對上了。”
“官爺,我家大老爺有要事要見盛知府盛老爺。”
賀鐘陽見狀反應過過來,連忙從袖口偷偷塞了塊銀子給他。
“麻煩通容一下,這事較急,萬一耽擱了知府老爺的事,賀家也擔待不起……”
“知道了,交給我吧!”
這府衙的差人與賀鐘陽相熟,收了銀子也是一笑,他快步跑到那巡檢司的武官麵前,賠著笑臉說了一陣,後者也沒為難眾人,揮了揮手就允許轎子通過。
“巡檢司的人也來了嗎?”
轎子裡的賀平也注意到了這一幕,知道四頂山的事情已經引起了盛慶之的警惕。
“這老家夥的應變速度倒也不慢,以巡檢司的兵馬對付一般的匪患、民變、暴動都可以說是綽綽有餘……”
他在心底嘿然一笑。
隻可惜,碰上法術高深的修士,這點人馬就不靈驗了。
思恃這裡,他也定下心來,巡檢司人馬在城中巡街,這就證明盛慶之也感到了壓力。
而且,這也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盛慶之手中的底牌不多了。本來,這人與重陽宮關係密切,就算本身不通道法,也能夠找來重陽宮的高手相助,現在看來,那個姓甄的道士真不在盛府,那今夜之行也不需要顧慮太多。
……
那府衙的官差收了好處,就領著眾人一路疾行。轎子上一路上無人阻礙,走了一柱香不到的時間就來到了知府老爺的宅邸。
這府邸門前極為氣派,朱漆大門的石階下,左右立著兩尊石獅子,幾個官衙的差人,還有巡檢司的兵馬將宅邸四麵圍住,防衛嚴密。
那官差也是熟門熟路,他跟守門的幾人商量一番,大門就打開,賀府彆院的人就走了進去。
臉上貼著人皮麵具,偽裝成“賀錦”也下了轎子,在旁邊賀鐘陽的攙扶下進了盛府的大門。
進門後,就有一個穿著綢藍衣衫的管家走了進來,這人也是向“賀錦”行禮,又客套幾句。
“賀老爺的來意,我已經知曉。不過現在知府大人早就睡下,還容我去內院稟報,賀老爺不妨去會客廳稍事休息……大人若是醒了,自會召見賀老爺。”
那穿著綢藍衣衫的老管家禮節周道,說話相當客氣,明顯在大戶人家當差慣了,處事圓滑,處處就會周全。
“這個自然。”
“賀錦”點了點頭,他隨手指了下身後的幾個仆從。
“我把那件事物帶了過來,就是要給盛老爺親眼過目,這廝在四頂山失蹤多日,今日被我尋回,立刻吩咐手下人親自送來。”
“箱子是否可以打看,容我檢查一番。”
老管家問了一句。
“這?”
“賀錦”露出一副為難的神情,看了看周圍。
“這裡人多眼雜,恐怕有些麻煩,可否等見了盛大人再開這個箱子。”
老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賀錦”則是報以微微一笑,前者不免啞聲輕笑。
“賀老爺這麼說的話,那也先……不過要進會客廳,賀老爺身邊的人就不方便一同進去了。”
他話音落下,幾個盛府的護衛就靠近過來,這些人都穿著赭衣勁裝,生得熊腰虎背,十分精悍,他們一出場,就有一股軍伍中的煞氣。
老管家一聲令下,這幾個護衛就逕直從賀府家仆手裡強行接過箱子。
“賀老爺一個人進候客廳便是,至於這些仆役就待在外麵好了。”
老管家心思細膩,吩咐一下,就又有數名腰間配刀的護衛,將盛家彆院的眾人押到另一間院子裡去了。
(盛府的人,這份警惕心倒是不錯……隻是可惜,這些對我又沒什麼用,隻消容我邁進這盛家府邸的大門,就等於獅子入了羊群,任憑羊群計謀百出,還不是枉費心計,徒勞之舉,一應計謀,也隻是白白送自己葬身獅口……)
箱子裡藏著是用那無憂生詐死時,在棺木裡留下的一具精妙的傀儡。
這件傀儡賀平得到後,就改造成自己的替身,外貌變幻成了賀平的模樣。
他送來這件傀儡,就是等那盛慶之打開箱子裡,用這具傀儡挾製住盛慶之,再伺機逼問出那骨壽碗的下落。
萬一這個計謀中途被識破,或者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岔子,他就乾脆引爆這具傀儡腹中藏著的“爆靈巫偶”,一方麵在盛府中製造混亂,另一方麵借此為信號,通知潛伏在暗中的赤心子,進行計劃的第二個環節。
“最壞的局麵就是連盛府的大門都沒進去,中途就被巡檢司的人馬阻在路上,都進入盛府了,也沒什麼好在意的……”
賀平進了盛府的會客廳,坐在一張花梨木椅子上。那箱子也被放在廳室的角落裡。箱子邊還守著幾個護衛,看這幾人的模樣,比起看護那口箱子,還不如說是在看死自己。
“失算了。”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送來的茶都變冷了,坐在花梨木椅上的賀平發覺情況有些不對。
盛慶之隔了這麼久也沒有半點消息傳過來,還有,那穿著綢藍衣衫的老管家命他在這裡等候,從會客廳右側的九曲長廊離開後,就不見了蹤影,這算起來至少有一刻鐘的光景,這些人在搞什麼?
賀平默默計算時間,察覺到時間快到了,心中下定決定。
“不管盛慶之玩什麼花樣,我也沒必要等下去,又不是閒著沒事進盛府吃茶的!”
他指尖一動,不遠處的木箱子微微一震,那幾個穿著赭衣勁裝的盛府護衛心頭一怔,互相對視一眼,擎出手中的刀,向著箱子走近了一步。
“崩”的一聲,箱子的蓋子翻開,一抹人影竄出箱中,足不沾地,在空中翻騰旋燒,刀光一閃,這幾名赭衣勁裝的漢子喉間要害被割穿,連聲音也沒有發出就倒在地上。
賀平也不浪費時間,立刻帶上傀儡,轉身投入那條九曲長廊,快步往內院方向走去。
穿過長廊,就進了內院,這裡修得極為雅致,周圍樹木繁茅,暗含易理,巧妙的利用了風水之數,庭院裡的樹木鬱鬱蔥蔥,幾乎將一切都蓋了起來,連神魂的感知力也受到一些影響,變得遠不及平日裡靈敏。
賀平一進入內院,就敏銳地嗅到血的氣味,他瞥了一下旁邊的一株大樹,發現樹腳下躺著一具屍體。
“咦?”
他的聲音有些輕微的愕然,這屍體穿著一件綢藍長衫,不是彆人,正是那個老管家。
“師兄這麼快就下手了嗎?”
賀平靠近一步,眉毛蹙了起來,老管家的屍體脖頸處被咬去一大塊血肉,藍衫也被大量的血浸紅,另外,還少了一條胳膊。
“脖頸處的傷口,像是被野獸咬穿啃噬,還有清晰的齒痕……怪了,這恐怕並不是赤心子所為,難道是‘蓑衣虎使’屠獨已經到了!”
他正疑惑之際,就看到一團火光亮起,那是內院某處有數團火把亮了起來,隨即一道聲音大喝道“你是什麼人?為何藏身暗處?你……你是什麼怪物?”
最後的聲音接近顫音,可見這人定是見了極為可怖的事物。
賀平心中一動,向那個聲音所在的方向飛身掠去,接著,他又與傀儡一同藏身在一座假山後麵,他探頭一看,就見到一個半人半狼的怪物,正抓著一條手臂,擎在嘴邊嚼得汁血淋漓。
另一邊內院的建築簷蔭下,正站著一群盛家的護衛,統一穿著赫色勁裝,各執鋼刀,目光齊齊投向那半人半狼的怪物。
“吃、吃人……這家夥在吃人,那是人手?!”
護衛中有人大驚失神,下意識的向後退出一步。
“你……是個什麼妖怪?”
被眾護衛簇擁在中間的是一個錦衫華服的老人,此時,麵對老人的喝斥,那半人半狼的怪物慘笑一聲,扔掉手骨。
“盛大人,真是不巧,沒想到以這副模樣相見……我是斬邪司的楊雲驕,讓大人見笑了。”
半人半狼的身子微微一屈,肌肉賁起的身形仿佛在縮小,硬毛也層層褪去,暗青色的肌膚色澤變淡。
轉眼間,這怪物的身形輪廓又變小了一圈,嘴中的犬牙縮了回去,妖犬般的頭顱也恢複正常,外貌五官又變回了斬邪司百戶楊雲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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