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的燭火跳動了一下,映著徐庶憂心忡忡的臉。
這位新上任的長史,為了幽州的未來殫精竭慮,短短幾日,眼下已經有了淡淡的青黑。
薑恪的手指在賬冊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叩叩”聲。
他沒有看徐庶,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赤紅的數字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憂慮,也不煩躁。
這種平靜,反而讓徐庶更加不安。
在他看來,這是天大的難題,足以讓任何一個主政者夜不能寐。可雍王殿下,似乎全無所謂。
難道殿下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主公”徐庶忍不住又開口,想再陳述一遍利害。
薑恪卻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話。
他終於抬起頭,臉上掛著一抹玩味的笑意,那笑容裡沒有半點為錢發愁的樣子。
“元直,你覺得,錢是什麼?”
徐庶一愣,沒料到薑恪會問出這種問題。他沉吟片刻,恭敬地回答:“回主公,錢,是貨殖之本,是養兵之源,是安民之基。”
“說得都對。”薑恪站起身,繞過書案,拍了拍徐庶的肩膀,“但對我來說,錢,就是個數字。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他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透著一股讓人心安的霸氣。
徐庶怔住了。他看著薑恪年輕卻深邃的眼眸,那裡麵沒有莽撞,隻有洞悉一切的從容。
“走,元直。”薑恪率先向門外走去,“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看完,你就不會再為錢發愁了。”
徐庶滿腹疑竇,但還是立刻跟了上去。
兩人穿過回廊,來到王府後院一處被虎豹騎士兵嚴密看守的獨立院落。
院門推開,一股混雜著柴火和奇特味道的熱氣撲麵而來。
院子裡燈火通明,幾個身材壯碩的虎豹騎親衛,正赤著上身,滿頭大汗地忙碌著。他們沒有擺弄刀槍,而是在操作幾口大鍋和一些奇特的陶土器具。
幾口大鍋裡,渾濁的鹽鹵正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旁邊,幾個士兵正協力,將熬煮過的鹽鹵,小心翼翼地倒進一個鋪著好幾層細麻布的過濾架子裡。
液體滴滴答答地落下,彙入下方的木桶。
整個流程看起來古怪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秩序感。
徐庶越看越是心驚,這些東西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聞。
薑恪沒有解釋,直接走到院子角落的一個大木盆前。
木盆裡,盛著的就是經過數次過濾和結晶後的最終產物。
“元直,過來。”
徐庶走上前,當他看清盆中之物時,整個人瞬間僵住了。
燭光下,那盆裡盛著的,不是任何金銀珠寶,而是一堆潔白的耀眼的粉末。
那白色,純淨無瑕,沒有一絲雜色。
那粉末,細膩如沙,在火光下,每一顆微小的晶體都閃爍著鑽石般的光芒。
這是什麼?
“拿起來看看。”薑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徐庶機械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他撚起一小撮,觸感細膩,甚至有些溫潤。
他鬼使神差地,將手指湊到嘴邊,輕輕舔了一下。
一股純粹到極致的鹹味,瞬間在味蕾上炸開。
沒有絲毫尋常粗鹽的苦澀,沒有半點雜質的腥味,隻有最純粹、最直接、最鮮美的鹹。
這一下,徐庶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呆立在原地。
他猛地抬起頭,雙目圓睜,死死地盯著薑恪,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當然認得這是什麼。
是鹽!
他之前已經猜到薑恪有精鹽之法,沒想到精會如此潔白無瑕,滋味純正的鹽味!
百姓們吃的,是官府發賣的青鹽、褐鹽,那些鹽苦澀不堪,裡麵混著沙石泥土。便是皇宮大內所用的貢鹽,也不過是稍微潔白一些的井鹽,與眼前之物相比,簡直就是地上的泥土與天上的雲朵!
這已經不是鹽了。
這是雪!是玉!
“我叫它‘雪鹽’。”薑恪笑了笑,將手中的賬冊丟到一旁,隨手抓起一把雪鹽,任由它們從指縫間流下,“元直,你說,這麼一捧,能換多少錢?”
徐庶的呼吸猛地急促起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雙眼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
他不是一個隻懂之乎者也的書生,他深知鹽在這個時代的戰略意義。
大嘉王朝,鹽鐵官營。
官府壟斷著這種生活必需品,用劣質的粗鹽,搜刮著天下百姓的血汗。
一斤粗鹽的價格,足以讓一個尋常農戶望而卻步。
而眼前這種雪鹽。
它的價值,根本無法用金錢衡量!
它足以讓天下所有的豪門貴胄為之瘋狂!足以讓任何一個國家,用戰馬和刀劍來換取!
富國!強兵!
徐庶的腦海裡隻剩下這兩個詞。
他突然整理衣冠,對著薑恪,深深地拜了下去,身體因為激動而不住地顫抖。
“殿下!殿下!”
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是震撼,是狂喜,更是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此物可富國強兵,乃天賜神物啊!”
薑恪扶起他,神色依舊平靜。
“神物不神物的,能換錢就行。”薑恪的語氣很輕鬆,“有了它,我們還缺錢嗎?我給你一萬斤雪鹽,你能不能給我換回來一支能武裝五千人的精良鎧甲和兵器?”
徐庶猛地抬頭,眼神亮得駭人。
“何止五千人!殿下!隻要運作得當,一萬斤雪鹽,足以讓幽州府庫充盈,更能養活三萬大軍一年!”
他頓了頓,激動的情緒稍微平複,一絲憂慮又浮上心頭。
“隻是此物太過驚世駭俗,懷璧其罪。我們沒有自己的商路,冒然出手,恐怕會引來豺狼。”
薑恪點了點頭,這正是他要考慮的。
他需要一個實力雄厚、背景深不可測的合作夥伴。一個能吃下這麼大利潤,又能扛得住各方壓力的龐大勢力。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好買家。”薑恪的目光投向院外,幽深的夜空。
就在這時,一名虎豹騎親衛快步從院外走來,單膝跪地。
“啟稟殿下!”
“城門守將來報,一炷香前,有一支龐大的商隊抵達了幽州城外。他們自稱是‘四海閣’的人,請求入城休整。”
“四海閣?”
薑恪念出這個名字,眼神微微一動。
徐庶卻是臉色一變:“天下第一商會,四海閣?他們的勢力遍布天下,富可敵國,傳聞連皇帝陛下,都欠著他們的人情。他們怎麼會來幽州這種苦寒之地?”
薑恪笑了。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頭。
他遙望著南城門的方向,夜色深沉,仿佛能看到那支在城外紮營的商隊燃起的點點篝火。
“元直,我們的買家,可能自己送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