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紅山鄉召開了乾部大會。
按照慣例,一般隻有主要領導赴任,才會召開乾部大會宣布。
祁同偉隻是掛職副書記,其實隻要在班子會宣布一下就行,最多也就擴大到中層乾部。
但是紅山鄉的乾部職工加起來一共也就二十多個人,索性一次性開了個全體乾部大會。
會議由黨委書記趙德明主持,孫為民在會上代表縣委組織部宣布了對祁同偉的任職決定。
走完所有的流程,孫為民又簡短地鼓勵了祁同偉兩句,然後便告辭離開了。
孫為民一走,剛才在台上還慷慨陳詞的趙德明,幾乎是瞬間便收斂了臉上所有的熱情。
他語氣平淡地對祁同偉點了點道:“你先熟悉一下環境吧。辦公室和宿舍黨政辦劉主任會給你安排。”
說完,便回身端起他的茶缸,徑直回了自己的書記辦公室,吱呀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一幕變化之快,讓祁同偉不免有些錯愕。
“是不是覺得有點奇怪?”鄉長馮大奎湊到祁同偉的身邊,嗬嗬笑道。
“趙書記這是……”祁同偉試探性地問道。
“沒啥沒啥,趙書記就這樣,不是針對你,你也彆多想。”馮大奎輕輕拍了拍祁同偉的肩膀:“習慣就好!”
然後也不再多說,邁開步子,朝著政府樓的另一端的鄉長辦公室走去,吱呀一聲關上了門。
特麼的都有神經病嗎?
祁同偉皺了皺眉頭,搞不懂馮大奎想表達個什麼意思。他也懶得再想,決定先安頓下來再說。
黨政辦主任劉福貴是個體型微胖、頭頂微禿的中年男人。
等趙德明和馮大奎離開之後,他才連忙上前道:“祁書記,我帶您去看看您的辦公室和宿舍吧。都收拾出來了,就是條件有點簡陋,您多擔待。”
祁同偉點了點頭,跟著劉富貴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房間挺大,估計有十幾平米。
一張老舊的木製辦公桌,一把椅子,一個木質文件櫃,都擦拭得很乾淨。
宿舍距離辦公室也不遠,就在鄉政府大院角落裡緊挨著廚房的一排瓦房裡。
房間比辦公室略小一些,采光也沒那麼好。
所有的家具攏共就一張木架床、一個小木桌、兩把椅子。
另外牆角還放著一個熱水瓶和一個搪瓷臉盆。
地麵很乾淨,顯然也是剛掃過。
進屋之後,劉福貴拿起祁同偉的鋪蓋卷,殷勤地就要去給他鋪床。
祁同偉看著這位大叔微禿的頭頂,感覺畫麵太美有點辣眼睛,趕忙擺手製止了他:“劉主任,你先去忙吧,真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行。”
劉福貴又客氣了幾句,見祁同偉態度堅決,便也識趣地退了出去:“那行,祁書記您先收拾,需要什麼隨時喊我。”
門關上後,房間裡隻剩下祁同偉一人。
他沒有馬上收拾房間,而是把今天到了紅山鄉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快速在腦海裡複盤了一遍。
很快,他就確定自己沒有任何舉動可能會得罪趙德明。
那這位趙書記的態度,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敵視?厭惡?貌似都不對。
感覺純粹就是一種淡漠。
正思考著,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
篤,篤,篤……
祁同偉動作一頓,心下疑惑。
這個時候,誰會來敲自己的門?
他走過去,把門打開,然後就看到一個麵容黝黑的男人正站在門口。
對方年紀應該不大,但是顴骨高聳,雙頰凹陷,嘴唇乾裂起皮,臉龐上深深的皺紋如同被山風蝕刻出的溝壑,充滿了滄桑感。
說他四十歲都沒人會懷疑。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褲子上沾著幾點新泥,腳下一雙布滿塵土的黃膠鞋。整個人看起來瘦削而乾癟,唯有一雙眼睛,在布滿風霜的眼眶裡透出一種與他外貌極不相符的光亮。
“你是,祁書記?”男人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卻字正腔圓:“我叫王友德,是紅山鄉司法所的所長。”
聽到對方自報家門,祁同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這位,正是臨行前高老師特意提到過的兩名學生之一,絕對的自己人啊!
“王師兄!快請進!”祁同偉側身,熱情地將王友德讓進屋內,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親切:
“我離開京州之前,去向高老師辭行,他專門跟我提起過你!”
王友德那張刻滿風霜的臉上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道:“老師昨天也給我打電話了,囑咐我一定儘心協助師弟……祁書記你。”
他這聲師弟叫得生澀卻真誠,雖然很快又改了口,但依然讓祁同偉心中添了一絲暖意,不由得笑道:
“王師兄,您直接叫我同偉就行!這裡又沒有外人。”
“那行。”王友德也不扭捏,掏出一包皺巴巴的劣質香煙,抖出一根遞給祁同偉。
祁同偉微笑著擺了擺手:“謝謝師兄,我不抽。”
他看著王友德手指上被劣質煙草熏出的焦黃印記,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這雙手,或許曾和他一樣在大學的課堂上奮筆疾書,如今卻承受著遠超其年齡的風霜。
王友德點點頭,也沒強求,自己也沒點,就那麼把煙夾在指縫裡,然後一臉凝重地道:“說實話,當初老師問我的時候,我是不建議你來的。”
祁同偉微微一笑,好奇問道:“為什麼?”
王友德歎了一口氣,語氣中透著一種深深的無奈:“這個地方不是個能乾事的地方,因為人心散了。”
“比如,咱們的趙書記,”王友德朝趙德明辦公室的方向努了努嘴:“他原來是柳溪鎮的鎮長,三年前跟另外一個人競爭黨委書記的位子,結果對方背景更硬,他沒爭贏。鬥爭失敗後,就被調到我們這紅山鄉來了。”
王友德的聲音壓得很低:“這位趙書記心裡憋著氣,心思根本不在這窮山溝裡。這幾年,他除了四處托關係跑門路,想要調回縣城,鄉裡的事,是能推就推、能拖就拖,從來也不會主動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