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委大院回來,剛到校門口,就遇到了陳陽。
看到祁同偉,陳陽立刻小跑過來,表情有些著急道:“我們係畢業分配的名單上沒有你的名字,我問了輔導員,他也不知道你被分到了什麼地方,你接到通知了嗎?”
祁同偉笑著點了點頭,道:“接到通知了,岩台縣紅山鄉掛職黨委副書記。”
“岩台縣紅山鄉?”陳陽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然後迅速變成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氣憤:“怎麼會把你分到那麼偏遠的地方?你可是我們係今年最優秀的畢業生!我去找輔導員!”
見她轉身要走,祁同偉趕緊拉住她,解釋道:“你彆著急,這是我主動申請的。”
“什麼?”陳陽愣住了:“為什麼呀?省裡和京城有那麼多好單位……”
她顯然無法理解祁同偉的這個決定。
祁同偉笑道:“我想趁年輕,去基層再鍛煉一下。”
他語氣輕鬆地岔開話題道:“你呢?分到了哪個單位?”
陳陽沉默了兩秒,才低聲道:“京城法院的執行局。”
她的語氣裡聽不出太多喜悅,反而有些低落,目光複雜地看著祁同偉。
京城,那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
可是一想到即將與眼前這個人天各一方,去往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陳陽就感覺自己被一股濃重的傷感所籠罩,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祁同偉看著陳陽眼中清晰可見的水光,心中也掠過一絲微瀾。
他笑了笑,溫聲道:“京城法院很好啊,以後肯定前途無量。恭喜你,陳陽。”
陳陽強忍著鼻尖的酸澀,勉強笑了笑:“你也是,多保重,以後到了京城,記得跟我聯係啊。”
說完,她怕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匆匆說了句再見,便轉身快步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角,祁同偉輕輕歎了口氣。
情之一字,最是難解。
他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結果沒走多遠,又被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叫住了:
“同偉哥!”
鐘小艾像隻小鹿般跑了過來,臉上帶著紅暈,眼睛亮晶晶的望著祁同偉,目光中透著毫不掩飾的期待:“你知道你的分配結果了嗎?去哪裡呀?是留在漢東還是回京城?”
祁同偉看著她青春洋溢的臉,笑道:“我主動申請留在了漢東,去一個叫岩台縣紅山鄉的地方。”
“岩台縣?紅山鄉?”鐘小艾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大眼睛裡滿是困惑和不解:“那是什麼地方啊?聽起來好遠好偏啊!你為什麼要去那裡?”
“響應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嘛。”祁同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那,那我也響應號召!”鐘小艾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等我畢業了,我也申請去那個紅山鄉!”
聽到這話,祁同偉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鐘小艾的性子,看似活潑開朗,實則骨子裡也帶著大小姐的執拗,直接勸她不要這樣做,可能會適得其反,於是故作驚喜地道:“真的嗎?那我就在紅山鄉等著你了!”
“不過我得提前告訴你,那個地方的條件可有點艱苦。”
“窮鄉僻壤,山高路遠,車都開不進去,得靠兩條腿爬山!”
“很多地方沒通電,晚上隻能點煤油燈!”
“喝水要到幾裡外的山溝裡去挑!”
“冬天凍死人,夏天蚊子比蒼蠅還大!”
“廁所是露天的旱廁,臭氣熏天!”
“這些困難,你應該都能克服吧?”
祁同偉每說一句,鐘小艾的眼睛就瞪大一分,等祁同偉一番話說完,她的一張小臉已變得一片煞白,剛開始那股子豪情壯誌早已煙消雲散。
雖然明知道祁同偉有可能是在嚇唬自己,但鐘小艾還是明顯陷入了糾結,結巴道:“真、真的有那麼可怕嗎?條件難道比我們軍訓還差?”
祁同偉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道:“當然是真的!相比起紅山鄉的條件,軍訓簡直就像是在度假一樣!”
“所以啊,畢業後你還是乖乖回京城吧,彆想那些有的沒的。基層不是鬨著玩的。”
成功“說服”鐘小艾,祁同偉心裡不禁暗鬆一口氣。
……
在梁群峰的親自關照下,祁同偉掛職的程序走得異常順暢。
省政法委很快就下發了關於祁同偉同誌赴岩台縣紅山鄉掛職鍛煉的通知,明確其為鄉黨委副書記。
組織關係暫時保留在省政法委乾部處,享受正科級待遇。
“祁書記,明天我開車送您去岩台縣報到,您看幾點出發比較方便?”梁群峰的秘書沈述親自將相關資料給祁同偉送了過來,然後態度恭敬地詢問他的行程。
祁同偉卻是想也沒想,就直接委婉地拒絕了:“哪能麻煩您親自送我呢,我還是自己去報到吧。”
“不麻煩,不麻煩!”沈述連忙道:“這是梁書記特意交代的,而且岩台縣路途遙遠,也沒有幾趟公共汽車,你自己過去也不方便。”
“真的不用。”祁同偉的語氣溫和但態度卻很堅定:“既然是下去掛職鍛煉,我想著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這樣可以更好地沉下去,踏踏實實做事。”
“再說了,您是梁書記身邊最重要的工作人員,責任重大,梁書記方方麵麵都離不開您的服務,怎麼能讓您為了這麼件小事,專門跑這麼遠呢。就麻煩您幫我向梁書記轉達謝意吧。”
沈述見祁同偉態度堅決,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應承下來。
送走沈述,祁同偉下意識揉了揉眉心。
他之所以拒絕梁群峰的好意,並非想搞什麼扮豬吃老虎的把戲,完全是基於現實人心,做出的理智考量。
誠然,一個省委常委的秘書,親自開車送他這麼一個小小的科級蝦米去報到,必然能引起轟動,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從岩台縣到紅山鄉,將沒有任何人敢輕易跟他叫板。
許多事情推進起來,都不會遇到明麵上的阻力。
但是,猛龍過江的背後,同樣也會有許多看不見的代價。
這幾年在各個單位實習,祁同偉聽不少人講過基層的故事,知道基層的水有多深、人心有多複雜。
沈述送他過去,固然能嚇住明麵上的小鬼,但也相當於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從此再難看清真正的人心。
所有人都會對他戴上厚厚的麵具,畢恭畢敬,言聽計從。
但是一些潛在的敵意,卻會因為畏懼他背後的力量而深深蟄伏起來,隱藏在笑臉和奉承之下,變成難以察覺的暗流。
射向他的將會是更加陰險難防的暗箭。
所以,他決定低調入場。
先沉下去,花一點時間,摸清情況,分清敵友,了解盤根錯節的脈絡。
等到時機成熟,再引來萬鈞雷霆,掃清一切障礙。
而省政法委下派乾部的身份,就剛剛好。
這個身份,既能讓下麵的人不敢輕視他,又不會過分吸引人的注意力。
所以,就沒有必要往自己身上再疊加光環了。